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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你,這一去,得多久才能歸來?」

  「三年、五年,我也說不準。」他娘再三叮嚀,沒有成功就不許回來,但,得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衣錦榮歸呢?

  「要那麼久?那我們豈不是再也見不——」甄貞眼眶一紅,然而馬上交由一雙大眼睛把它給吞嚥了。強忍住悲傷,倔強地說,「毅哥哥,祝你一路順風。」

  一扭身,迫不及待地奔回房裡。她不願哭給他看。

  唐冀上前,疑惑地問:「她怎麼好像很傷心,又似乎很生氣?」

  「我師姐當然生氣唆,她把你們當知心朋友,而你卻說走就走。」季艾琳鼓著腮幫子道。

  「事出無奈,這可怪不得楚毅呀。」

  「不怪他那怪你好了。」季艾琳辮子一甩,兀自進屋裡去了。

  「嘿你——」哥兒們一時全都默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若他們年歲小一點,他就可以好皮笑臉,說幾句渾話化解尷尬;或者大一點,他也能夠給個承諾,讓她放心。但偏生在這半大不小的年紀,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是。

  良久,楚毅搭著唐冀的肩膀,道:「把手伸出來。」然後把一隻荷包放人他手中。

  唐冀一瞧,呀!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這會是他爹或他二娘給的盤纏?他緊握那銀票抬頭半晌,忽地記起小時候,在他挨餓的當兒,楚毅總會在緊要關頭,塞給他一把酥皮鐵蠶豆,一為解饑,一為解饞。楚毅太好,唐冀從來都沒像此刻這樣的感動過,吐出來的幾句話說得零零落落:「楚毅……日後不管什麼事,只要你一句話,我……我一定,赴湯蹈火,我一定,就算上刀山,下油鍋——」

  「夠了,我這是一去不回嗎?我臨危托孤嗎?你等著,五年,頂多五年我一定回來。」楚毅心念一轉又道,「替我好好照顧我娘……」他靦腆地欲言又止。

  「還有她?我曉得了,你放心。」嫩綠少年的心,其實什麼都在,只是不敢講,也沒機會講。唐註明白他的心,即使有那麼一點股俄不清,但依悉能感受到楚毅和甄貞彼此眼波裡激盪的那股洶湧的暗流。

  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他發誓要替他的拜把看住這個小美人,絕不讓任何人「染到手指頭」。

  語畢,哥倆再度陷入沉默,一瞬間,他們便似有了生死之約,在這樣的孟春,萬物仍躺在半明半昧的春色裡,各帶著滾燙的心延伸……五年?連明兒都沒把握了,誰知道五年後會是怎樣的局面?

  ***

  經成像坍了架,丟了魂。誰也沒發覺,在這大宅院外,悄無風息的空地上,寒意正逐步引領著幽靈也似的她,淒寂地立在危牆之下。

  有生命的在呼吸,沒生命的也在呼吸,這種均勻的苦悶的氛圍,就是神秘的歲月。天地都籠罩著她,然卻沒保護她,只是靜默地看著她一步步走向痛苦的 淵救。

  她忖量著,圍牆之內,那間仍亮著燈火的房間就是楚毅的寢房。寅夜前來,為的是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清楚,竟然就在風露之中,立了半宵。

  房裡的燈始終亮著,只是漸漸地轉弱而昏暗。

  甄貞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大雜院的方向走。驀地,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腕際。

  楚毅把身上的袍子脫下,為她披上。

  甄貞鼻頭一酸,顧不得男女之嫌,抓著他的手哭嚷了起來,「毅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泡在汪汪的淚液之中,更顯晶瑩剔透,睫毛瑟縮地亂抖。

  十多年來未曾如此的惶惶慘慘,她娘不在的時日,因太小,不懂人世悲歡,甚至也不懂得難過。可如今,絕望而急切地,心肝肺腑都給哭跌出來。

  楚毅怕哭聲吵醒屋內的人,忙伸手摀住她的嘴。「噓!」他可不知道這五根手指頭對她造成多大的悸動。像有一股電流透過他的手,直通她的心坎裡頭,害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別哭好不好,呵!別哭!」他舉起衣袖幫她拭淚,這種感覺是溫馨的,完全是大哥哥對小妹妹的關懷。

  「我不要你走。」甄貞就著黯淡的月色,抬頭看住他。唉,月夜裡,他的樣子更加俊美得不真實了。

  楚毅慨然地搖搖頭:「我若不走,遲早要死在這裡。你希望我死還是活?」

  「有那麼嚴重嗎?」

  他淒然地點點頭,嘴畔則掛著笑意,認真地照視著她:「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回來找你。」

  甄貞一陣苦笑:「到那時候,我都不知道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她們跑江湖的總是居無定所的呀。

  「天涯海角,只要你肯等我,我就保證一定找到你。」離情依依,楚毅竟說出連他自己也不是很確切明白的盟約。

  「等你?」等你做什麼呢?她僅是單純地捨不得他走,至於其他,她倒還沒想過。又或想過了,只是不敢承認?甄貞倏地傻住了。

  「是啊,等我回來,肯不肯?」他急躁地追問。

  「我……好,好的。」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楚毅房裡的燈忽地一下燦亮,接著完全熄滅了。一如她的手,黑白掩映,光明的未來,轉瞬即消逝無蹤。

  「五年後,你肯定回來?」

  楚毅沒有作答,一輛急駛而至的馬車,將他退回屋裡,臨別僅拋給她一抹涵容無限的星芒。

  ***

  翌日,楚毅真的走了,甄貞沒有去送別,因為她怕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嚎陶大哭,反而讓楚毅為難。

  橫豎他們有五年之約,五年之後他就會回來的,她相信。自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懷疑過他。

  春風吹綻一樹樹的梅花,梅花如血海般的盛開了,年關也近了。

  過去的日子中,有時年關難過,季師父會和一些行內的貧苦賣藝人,因欠了糧食煤柴或房租還不出來,為躲避索債,總在除夕夜,聚到茶館「喝茶」,直到爆竹響了,東方既白,方吁一口氣,互相揖別回家。歸途中運氣不佳遇上債主,也道個「恭喜恭喜」,他們只得苦笑還禮,這樣也過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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