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唐真淚眼相視半晌,悲從中來地道:「你和我一樣,都沒有把握,對不對?」
「先別急著灰心喪志,和楚毅認識十年,他可從沒叫我失望過。」這是實話,楚毅說話算話,敢做敢當,這些往事在他心中仍是鮮明的記憶。
「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兒去找他呢?」十七年來,她還不曾獨自一人出去闖蕩江湖,怎麼走?往哪兒走?
「或者,我帶你一道走。」既然甄貞要離開安豐縣,他當然就沒留下的必要,他留下來只是為了保護她,如果不是他對楚毅許下過這樣的承諾,他老早飛到天涯海角去了,誰要天天看他舅媽那張臭臉?
「你?」甄貞不免駭異,若讓別人發現,將會怎麼想?以為他們是私奔?
話又說回來,走都走了還怕什麼?只要能找著越毅,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說不定他們這輩子根本就不再回來了。
「怎麼?你不願意?」唐冀心無他念,深近的眼眸燦亮而坦蕩。
「不是的,我是擔心毀了你的名聲。」她可以不為自己著想,但總得考慮到他的處境。
唐冀聞言卻縱聲長笑:「我唐冀爛命一條,沒辱沒祖宗已經是萬幸了,還有啥名聲可言?」
聽他如此嘲諷自己,甄貞不由得啞然失笑。他的命是不好,但絕對不爛。一個三歲就父母雙亡的小孩,際遇自然比一般人要坎坷,難得他生性豁達樂觀,尚能對驟爾加諸的橫逆一笑置之,從從容容地讓自己平安活到弱冠之年,已屬不易。何況他長得比誰都好,人高馬大,一表人才,連那個勢力眼舅媽都已逐漸對他另眼相看,只非常非常偶爾才會說他一、兩句。
「可是我……」
「別婆媽了,除非你想跟那塊『木頭』廝混一輩子,守一輩子畸形活寡,否則現在就趕緊回去準備準備。」
「好。」甄貞原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既然唐冀可以義薄雲天,她便理當鼓起勇氣冒險一試,「下月十八,如果他仍奮無音訊,就請你陪我走一趟華北。」華北是楚毅捎來最後一封信的地址。
「一言為定。」
第三章
「提早三天?為什麼?」甄貞從椅子上霍地跳了起來,驚詫地瞪著季師父。
「說是三天後的日子衝到楚家的老爺子,所以才提前幾天,你不介意吧?」季師父問得甚是小心翼翼,收容甄貞至今,他雖沒特別疼寵,倒也沒虧待過她,但凡艾琳有的她都有。只這回,他真的是不得已的。天可憐見,他就這一個兒子,眼看要不中用了,幸好王牡丹提出五百兩的聘禮,還幫忙請來京城最好的大夫。天下父母心哪!希望甄貞能明白他的難處。
介意?她要是能介意,還會無奈地應允這門親事嗎?
「日子不是楚二娘老早請人看好的?」現在說變就變,莫非王牡丹查知了她企圖逃婚?但,怎麼會呢?這事她沒告訴過任何人呀。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遲早的事,盡快辦了也好。」季師父不願看到甄貞淚眼我然的樣子,話一說完馬上轉身走出門外。
甄貞跌坐在木椅上沉吟良久,全沒注意到身後有雙眼睛一直在偵視著她。
事關她終生的幸福,怎甘心如此草率地由著他人給決定了?虧她一向自負聰穎慧黠,沒想到臨到緊要關頭卻一籌莫展。真是沒用!
鎮上的賀大大告訴過她,季哥哥的病是沒救了,醫與不醫都是一般的結果,季師父實在不該就這樣犧牲掉她。之所以遲遲不走,完全是眷戀著彼此十多年的情分,和……而今眼看著是不走不行了。
甄貞毅然決然地站起來,她要去找唐冀,告訴他今晚就走人!忽地,一支飛嫖自斜刺裡射出,正中她的左臂。
「呀——」她駭然慘叫,冷汗順著那僵直的脖子倒流人髮鬢。
「師姐,師姐!」艾琳由房裡過來,「老天,你這是怎麼回事?」她一面喊著,一面忙取出藥箱幫她包紮。
甄貞看著汩汩直流的鮮血,心中興起無限疑雲,「你不是出……去了?」眼前一黑,竟爾昏倒在地。
「師姐,師姐!」艾琳看她動也不動,並沒打算替她請大夫診治,只是將她扶回臥房安聯,似乎早已猜到她受的只是皮肉之傷。
「晦!季姑娘,你師姐呢?」
剛為甄貞蓋好被子,掀開布簾,赫然瞥見唐冀站在門口,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
「你,幾時來的?」面上仍難掩欣喜之色,她喜歡唐冀是眾所周知的事。
「剛到呀,怎麼著?」唐冀覺得她今兒怪怪的,但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沒事。」艾琳暗暗吁了一口氣,「你找我師姐?她不在,到鄰縣查看地盤,得兩天才能回來。」
「你們要開拔了?」察看地盤是賣藝人移師前必做的工事。
「晤,等師姐嫁人楚家之後就離開。」艾琳膘見地上有一攤甄貞方才留下的血清,因害怕被唐冀發現,遂趕緊踩上雙腳,加以掩飾,「你要找她!是急事嗎?」
「呢……是的。」唐冀利眸的餘光已早一步看到那攤血,卻蓄意地不動聲色。
「那你快追去,她和兩位師兄才剛走不久,明程快一點應該可以在出城以前追上。」一邊說,還一邊將店冀推出大門外。
「哦,好的,那我告辭了。」
目送唐冀走出大雜院,艾琳立即忐忑地達人房內,好險!甄貞猶昏迷未醒。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
靜溢的夜裡,只聽得一聲微微的長歎,響自大雜院裡的某個偏僻的角落。
月光的暈彩因濃黑的烏雲而顯得奄奄一息,但依舊頑強地掛在天邊,利用這最後剩餘的時機進射了點光芒。古老的有幾百年歷史的紅牆綠瓦黃琉璃,被鍍上一層極淡極淡的青冷的金光,像要燎原一般,又像急於召喚所有離群的生命,快快回家過夜去。
甄貞坐在床頭近一個時辰了,他們都錯估了她,以為她仍是那個少不更事,天真傻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