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那還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好歹。
「生氣啦?小心眼。」他不但不還,還大口大口吃得滋滋有聲哩。
「不跟你胡扯了,我有正事找你商量。」甄貞臉色一沉,重重的陰霆登時掩住她風華正茂的嫣容。
唐冀從沒看她這樣過,心知定然出了什麼事,馬上收起吊兒郎當的玩世態度,正正經經地問:「你們要開拔啦?」他們是江湖兒女,自然投身江湖去,也許不久即相忘於江湖。
兩人信步朝城北的古龍寺走。
暮春初夏,空曠荒僻的野地上,都是孩子們放風箏的好去處。幾個毛頭少年男女捧著自己動手做的大蜈蚣,一個助跑,一個拉線,其他人起哄,將風箏放逐上了天。
甄貞鬱鬱地搖搖頭,朱唇抿了抿,清渭地淌下兩行清淚。
「嘿!好端端的你……」這樣怎麼能稱之為好端端?唐冀惶惶急急地便道,「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呀?說出來也有個商量。」
「是我師父,他說要把我許配給楚家的大少爺。」她一口氣說完,哭得更凶了。
「楚家大少?那不就是楚毅?」否則楚家哪還有未婚的男人?
「不,不是他。」甄貞失聲地一陣低號,「是他死去的大哥,楚剛。」
「怎麼會?冥婚可不是說許就許,得經過父母同意,難不成你季師父拿了王牡丹的好處……」唐冀睜大眼睛,驚駭異常地盯著甄貞,「這……什麼時候的¥?」
甄貞抹掉淚水,茫然地搖搖頭幽幽道:「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你曉得的,我們的生意一直不太好,可季師父卻從來不缺錢花,當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隱約可以猜得出卻……已經太遲了。」
「可…那王牡丹怎會認得你?」
「五年前我到過毅哥哥家,你忘了?我們就是在那兒相識的。」
「那天,那個老妖婦也見著你了?」
「嗯。」甄貞傷心地淚如雨下,「她不但見了我,還問了我好多話。」
「老天!」唐冀忍不住一陣驚呼,「難怪她這些年和你師父時有往來,對你們師兄妹也格外照拂,原來是這樣的居心。」
「現在怎麼辦?如果再十天他還不回來……那我……」因著一個未知的黑暗的前景,甄貞整個人整顆心都倉惶了起來。瞥眼土堆上的沙粒之間有螞蟻在爬行,看著看著螞蟻彷彿都爬上了心頭。
季師父養了她十一年,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倘若他真要她嫁,她能不從嗎?但嫁給一個牌位,往後這漫漫的人生,她要怎麼過?還有楚毅臨行前殷殷地要她等他,她豈能背信於他。
然而等了多麼渺茫,近兩千個日子,經常光等一封信就等得她憂心如焚,何況是他的人。
「放心,楚毅這人最講信用,他說五年回來就一定會回來,你無論如何得等他。」唐冀說得斬釘截鐵,卻無限心虛。
若是換在五年前,他絕對敢拍胸脯替楚毅保證,但如今,他竟連一點把握也沒了。那老小子上回來信是什麼時候?兩年前還是三年前?或者更早?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如何確定他回不回來?
「哎呀!斷了斷了,我的風箏斷了,再也拿不回來了。」身後的小娃兒們哭嚷著大喊,這一喊竟害得甄貞莫名地驚心動魄。
楚毅何嘗不像那只斷了線的風箏?陡地,週身如同有整窩的螞蟻四散,心裡頭像千萬隻爪又搔又嚙後的細碎疼楚,揮之不去。
十M歲的童言童語豈可當真?也許,也許……她不該等他。五年了,她甚至連他的樣貌都已記不太清楚,他呢?他是否也早已忘了她?
「冀哥哥——你想,他……會回來嗎?」六神無主的當兒,她提出了最憨的問題。假如唐冀知道,還會陪著她在這兒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嗎?
「會的,我想……應該……會吧。」唐冀突地福至心靈,喜道,「有了,倘若到那日楚毅再不回來,你大可一走了之,橫豎季大哥是好不了了,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一走?」天下雖大,何處才是她容身之所?「我一個女孩兒,又身無分文,怕沒走多遠就餓死了。」
「我有。」唐冀膘了下左右,確定沒旁人偷窺,才伸手人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這兒有兩百兩,足夠你豐衣足食的了。」
甄貞怔愣地望著他。「你哪來這麼多錢?」該不會是偷來的吧?以前他總到小販那兒偷糖葫蘆給她吃。常言道:小時行竊,長大行搶。希望他不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一半是楚毅給的,一半是我這些年攢聚下來的。」唐冀說得輕鬆自在,好像全不把那一大筆錢放在眼裡。事實上,他為了保住那兩百兩,不讓他舅媽給硬要了去,真是煞費苦心。非但不敢吃好的穿好的,連住都「承襲」兒時的習慣,三天兩頭就到張大哥那兒借宿,但願有朝一日楚毅回來後,他能夠了無牽掛地帶著這些積蓄,離開安豐縣,到他鄉異地闖一番事業。
如今他哥兒們心儀的女子有難,無論如何他都得拔刀相助,才不枉和楚毅兄弟一場。
「楚毅給你的?你是說他已經……」
「不是,他沒回來,這是他那年臨走前給我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既是你的,我怎能——」
「怎麼不能?」唐冀不許她推辭,鄭重地把銀票交給她,「拿著它,去找楚毅,我相信只要他還活著——」赫然發現失言了,唐冀忙抿緊雙唇。
天!前提必須是他還活著呀。可……萬—……他,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呢? 甄貞和唐冀同時怔住了。這麼久音訊全無,任誰都不得不認定他十之八九凶多吉少。
本來朗朗的晴空,莫名籠上沉厚的烏雲,將烈日層層遮蔽,大地倏然昏黑如潑墨,四野聞靜如山雨之聲。
背後草叢內不知小狗還是小貓,又像是個人,瑟縮地躲在那兒。天色太暗,甄貞看不真切亦不以為意,料想大概是剛才放風箏的小孩,故意躲在那裡嚇唬他的同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