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一骨碌由床榻站起,向安和氏欠身道:
「很抱歉,幫不上你的忙。既然我父母已回『立雪園』,我自當回去領命受罰,告辭了。」
「稍等。」安和氏忙拉住她。「你這一走,我這輩子不就永遠見不到駿野了。」
「就算我留下來,他也未必……不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說了也許惹您笑話,但,我在他心中的確無足輕重。」她不是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人,哪曉得一碰上流川駿野就全毀了。「圍繞在他身邊的紅粉知己多如過江之鯽,他沒那閒功夫特別惦記我。」她把自己形容得一點價值都沒有,實在是因為他傷她太深。
安和氏瞧她粉撲撲的一張小臉蛋,盛著滿盈的愁怨,不禁心疼極了。
「如果他不愛你,又何需央請與他生死至交的好友獲原君,日以繼夜的保護你?又何需在劍南特地為你建一座『攬書樓』?他對你的心其實昭然若揭,只是不肯言明罷了。」這種脾氣跟他老子如出一轍,都是情感上致命傷。安和氏長歎一聲,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制止駿野重蹈當年她不幸的老路。
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擊,除非親眼見到駿野擁有幸福快樂的姻緣,否則她死都不瞑目。
「你說的是真的?」獲原君說過她是流川駿野心愛的女人,難道……
可,她怎麼也沒辦法將他兩人說的話和流川駿野冷酷的態度聯在一起,哪有人對心愛的女子,如此這般地鐵石心腸?
「明晚,你可以親自問他。」她對兒子可是信心十足。
「明晚?」
「沒錯,根據我的推斷,駿野所統領的大軍,頂多再一晝夜便可擊退石川和伊賀浪人,除非他不願就此歇手,企圖連白子浦一併奪回,那麼勝算就微乎其微。」安和氏足不出戶卻能將兒子一切狀況掌握得清清楚楚,這得歸功於對她仍執禮甚恭的宮崎彥和賴永大娘。
他會一打贏勝仗,就迫不及待地回來找她?小蠻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可以和他分享喜悅的人多的是,她算哪根蔥?唉!越想越氣餒。
「也許……」
「沒有也許,駿野外表冷漠但內心火熱,他是愛你的,相信我,我沒有理由騙你。假使你也愛他,就請陪我耐心等候。」
「好吧。」「局外人」都表現得信心十足,她這個「圈內人」怎麼能不振作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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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寅夜,安和氏神色慌張地進她寢室。
「小蠻,駿野他……他……」一句話沒說完,她已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麼啦?」小蠻被她近似哀嚎的哭聲,嚇得心慌意亂,忙起身披上外衣,邊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了?」
安和氏泣不成聲,只指著門外,催促她:「快去!快去!」
小蠻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跑到門外探個究竟,不看還好,一她整個人幾乎呆掉了……
流川駿野如浴血後的黑豹,一身黑袍沾滿火紅的血液,端地怵目驚心。
小蠻胸口一窒,停頓了半響才奔過去挽住他。天!他好重,幾乎壓垮她半邊身子。「伯母,快來幫忙!」
「不許叫她!」他怒吼。這句話彷彿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他身子一軟,整個人癱在小蠻身上。
他拒絕也沒用,安和氏已牢牢抓住他的另一隻臂膀,指示小蠻將他扶進右側一間清幽的廂房中。
宮崎彥他們都到哪裡去了?怎麼會讓他傷得這麼重還獨自趕回飛寒樓?
剛安頓她流川駿野,樓坊外竟意外地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小蠻和安和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提高警覺。
「你先替他清理傷口,我出去瞧瞧。」安和氏蹣跚掩身出去。
房裡只剩下她和身負重傷的流川駿野。小蠻見他臉色慘白如紙,身軀微微發顫。
「你很冷嗎?」幸好爐子上還有些熱火,小蠻擰了一條熱毛巾為他拭去臉上、手上的血漬,接著,有了更驚心動魄的發現──刀傷,他渾身大大小小,怕有十餘處刀傷,第一刀砍得他皮開肉綻。
天!她都要昏倒了。生平頭一遭見到如此「浩劫」,小蠻險些無法招架。
「起來!到廚房準備一大鍋熱水,順便拿幾條乾淨的布巾過來。」
這吆喝聲好熟悉。
「娘?!」她娘怎麼來了?
「廢話少說,我加減再跟你算帳。」朱雩妮形色匆匆,顯然是徹夜趕路所致。
小蠻立刻噤若寒蟬,乖乖到廚房燒熱水。
朱雩妮蹙眉斂容,神情相當凝重。
幸好她這五年留滯中原,潛心學習醫術,否則這臭小子就只好躺著等死。
好傢伙!敢欺負她女兒,還敢勞動她披星戴月趕來救他這條小命,等傷勢痊癒之後,看她怎麼整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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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兩個時辰,朱雩妮累得半死,只交待小蠻必須好生看守流川駿野,便由安和氏陪同到另外的廂房休息。
她坐在榻前,看他雙凹陷,眼下有倦極的黑眼圈。在這些表相下的流川駿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不回「都銀台」,也不往冷泉崖,卻繞大遠路匆匆地趕來這兒,會是為了她?
她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她是他最心愛的女人……
呵!好睏,明天再想好了。
小蠻和衣躺在他身旁,以便隨時注意他的動靜。
遠處有低低的吟哦,粗啞而濁重……是夢麼?小蠻困惑地翻了個身,而後猛然坐起,望向流川駿野。
他的眼睛緊閉,額頭汗水大鬥,雙手卻寒冷如冰。怎麼辦?她驚慌地想。
大概察覺到她的存在,流川駿野星眸微張,「小蠻?」他低問。
「我在這兒。」她溫柔握住他的手。
「我以為……以為……再也見……見不到……」他斷斷續續咕嚕著。巨大的手掌緊緊一握,旋即癱軟垂向榻外。
小蠻心想他也許是太冷了,急著抱來兩床棉被,一一為他蓋上,但沒用,他仍是抖得像篩糠。驚覺他的面龐向自己的手心貼過來,似乎期望從她身上吸取丁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