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聞拍翼的聲音,是一隻不知打哪兒闖進來的蝙蝠,在房內驚慌地來回盤旋。
盼盼忙打開房門,好讓它飛出去。
「醜東西。」朱妍眼神一變,由桌上盆栽摘下一片葉子,「咻」一聲,將它打落地面。蝙蝠發狂扭曲,作垂死的掙扎。
太殘忍了。盼盼臉色煞白,倉皇轉過頭,不敢卒睹。
朱妍面上則無絲毫異樣的表情。「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哈,對了,你說你不愛我表哥,是不是?」
「我累了,想早點休息。」這女人擁有天仙般的美麗容顏,卻是毒蠍心腸,她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盼盼不管她走不走,已兀自脫下繡鞋,坐到床沿,假意準備就寢。
「我話還沒說完哩。」她屁股比她更快,眨眼已先壓住盼盼掀起的被褥。「告訴我,我表哥愛你嗎?你上回沒明確的告訴我。」
「不愛。」這是她要的答案,即使不一定是真的。泥足深陷就是這樣,總愛自欺欺人,再聰慧的女人也難以例外。
「真的?」朱妍興奮地笑開嘴。
心靈空虛的女人真可怕,全神貫注於一個男人身上。上窮碧落下黃泉。佩服佩服!
「那我走了。」她像小孩兒得到了想要的玩具,腳步都輕盈了。
阿彌陀佛,總算可以耳根清淨了。
「哦,有件事提醒你,我送你的雪蓮粉別忘了吃,它很珍貴,而且效果顯著。」
什麼效果?她有說她還沒吃嗎?朱妍是怎麼知道的?
※ ※ ※
新月爬上中天,黑色的湖給照映得冷冷生光。蟲聲吱吱喳喳響個不停。
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心裡竟柔柔牽扯,一種難以言宣的失落感,滿滿充斥整個胸臆。
她不捨什麼呢?錦衣玉食,還是豫顥天?不,她才沒愛上他,她是堅強的,從不需要倚靠男人,她有足夠的勇氣,為自己殺出一條活路。
她最大的罪過是心太軟,脾氣太硬,且肩膀太不夠力,不然的話,她該把那六箱金銀珠寶一併帶走的。
一個女人無論長得多漂亮,前途多燦爛,要不成了皇后,母儀天下,要不成了名妓,讓天下男人為之神魂顛倒,要不成了才氣縱橫的詞人,萬古留芳……但是,她們的一生都不太快樂。只有人妻,相夫教子,舉案齊眉,享名正言順的魚水之歡,又不必承擔命運上詭秘淒艷的煎熬。
只是,她能成為哪個男人的妻?難呵!
穿過大街拐入小巷,一路上為了提防被熟人撞見,她撿僻壤的小徑走。
亥牌時分,她已到達和亞倩她們約定好的永福客棧。
「風姑娘,你終於來了。」亞倩惶急地把手中的紙張收起,過來抓著盼盼的手。
「什麼東西呀?」盼盼眼尖,馬上瞧見那是一封信。
「是慕容公子寫給她的。」亞娟搶著幫她回答。
「讓我看看。」逃亡時刻,最好和一干人暫時斷絕關係,以免旁生枝節。
「沒什麼,他只是……」亞倩語氣低儂,臉上甜蜜蜜的,一看就知道三魂七魄已經丟了二魂六魄。
盼盼沒等她推辭完畢,就一把伸進她懷袖中,把信掏了出來——
亞倩卿卿:
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也會穿山越嶺,萬里跋涉,不畏風吹雨打,千辛萬苦地找到你,請你千萬等我。
附註:如果明日天色尚稱晴朗,我就駕車去接你出城。
對你至死不渝的村
「如何,很多情吧?」亞娟陶醉地問。
「虛情假意的混帳東西。」盼盼火大地把信箋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要不要來接你,還得看天色好不好,這種男人你也要?風軒三年,還沒教會你怎麼避開薄情郎?」愛之深責之切,她是用心良苦。
「我……我只是……」亞倩頓時紅了眼。慕容村是眾多恩客中,難得有些文才,也對她較好的一個呀。
「別哭,以後我們都不許為男人哭。把包袱收拾好,準備出城。」
「不等天亮?」
「你幾時見過大白天逃亡的?麻煩用點腦筋行不行?」盼盼情知亞倩想等到明兒和那個叫「村」的男人見上一面才肯走,她偏不成全。
「也對,趁黑走人才能避開艷姨娘的耳目。」亞娟道。
計議既定,盼盼喚來店小二把帳結清,四人全換上男裝,各背上布包,由亞萍去僱了一艘小舟,先到虎踞門,再換大一點的船,一路駛往蘇州去。
「這麼晚出城,需花錢打點守城門的官差。」船家道。
「沒關係,我們有急事。」亞萍很懂江湖規矩,沒等船家開口,即塞上一錠銀子。
「其實那官差很好講話的,我幫你們去說項。」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
盼盼和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夥全很有默契地緊抿著嘴,耐心坐入船艙,等候出城。
船堪堪駛離湖畔,竟下起雨來。望著煙雨朦朧,二潭印映月和阮公墩,盼盼和亞萍姐妹們,心裡都有著說不出的惆悵。
小艇漫過水鄉,趑起移向六橋,水面上和往常一樣,飄著小巧玲瓏的綵燈。
亞娟一時興起,伸手撈了一盞上來,上頭是三個醒目的大字——風盼盼。竟還有人對她戀戀難忘。
盼盼搶過綵燈,不悅地丟入水中。「妓女」這身份猶似永世抹滅不去的烙印,像一場噩夢,時時刻刻提醒她有個不堪的往昔,即使她早已離開風軒,到了紫宸堡。
「對不起。」亞娟悄聲道。
「沒事,以後不要再提。」無意中見到堤岸上有幾個晃動的黑影,盼盼心緒一緊,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這晚過得特別慢,簡直度時如月。
「又是醉顏樓的打手,一個多月了,總在湖邊繞來繞去找人,擾得我們不得安寧。」船家發起牢騷。
「找人?找誰呀?」亞倩惶恐地問。
「找風軒的名妓風盼盼,現在又多了幾個姑娘,小老兒我也不知叫什麼。」
完了,八成是阿輝他們。亞倩臉上立刻刷成慘白。
盼盼不動聲色地偷偷揪她一把,指指頭上的瓜皮帽,要她鎮定,阿輝未必認得出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