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船家靠往堤岸的當口。盼盼笑吟吟地遞上比船資要多出十幾兩的紋銀。
「勞煩老伯替我們把那討厭的打手支開,我們趕路,不想跟他浪費時間。」
「好的好的,那人的確討人厭。」船家拿錢辦事,煞有介事地跳上岸,和阿輝大聲理論,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盼盼一行人得以安然逃往北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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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下還有一批人,艷姨娘真是不死心。
「這下怎麼辦?」亞娟嚇得手腳都發軟了。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天下之大,怎可能無立錐之地?」但事實是沒有呀。盼盼忽感淪落,心亂如麻。
六隻眼睛全望著她,她是眾人的希望,只要她露出半點張皇,亞倩她們就垮了。她無措地四下環視,腦子一下轉了一百多圈,渴望想出一個可以投奔的人……沒有,腦中一片空白。走投無路……
四個嬌滴滴的姑娘,於漆黑午夜無依地徘徊街頭,出不了城,入不了店,回不到家,因她們從沒有家。唯左前方有座寺廟……她目光才到,亞倩她們也同時注意到了。
「出家去。」亞萍的提議嚇了大夥一跳。「這是權宜之計,否則等明兒紫宸堡的人發現風姑娘不見了,又派出一隊人馬出來追查,我們就真的插翅也飛不走了。」
「倒是我連累了你們。」盼盼抱憾自己粗心大意,沒事先做好安排,才會處處遇阻。
「快別這麼說,咱們現在是同在一艘船上。風姑娘,你怎麼說?」天快亮了,再拖延不得。
「好吧,咱們或許可以帶髮修行。」盼盼打著如意算盤。當尼姑應比賣笑要容易許多吧。
「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崇!」被發現了!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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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寺」原建於唐朝初年,釋覺師太本是宮中得寵的妃子,竟因天竺僧人進貢的一闕經文,明白江山情重美人經,曠世英雄偏寡情。遂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給而看破紅塵,飄然出家去。
大殿實在不太雄偉,簡單的花香油燈之外,上頭就一尊釋迦牟尼佛,佛身的金泊已多處剝落,卻未重新裝修,可見寺方不頂闊綽。
手中香火雖不鼎盛,但規矩還是很多。下跪四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住持是慈願師太,六十開外,眉毛下垂,顴骨高聳,道貌岸然。漿洗得泛白的僧衣,輕拂地面,走起路來一絲不茍。
攤開盼盼寫的文情並茂的自薦函,很激賞但懷疑這手好字是出自她筆下——隨函尚附有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盼盼在書中並沒有些坦言身青樓,只約略提及從小受人欺凌,身世坎坷,以致看破紅塵云云。
「抬起頭來。」師太聲音有些沙啞。
眾姑娘怯生生地仰視她。
好美!尤其居中這名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美麗的色相非妖即魔。師太額心一下拱起個大肉瘤。「醉眉恨眼,煙視媚行,居心難正,收不得。」
有嗎?盼盼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得很呀。分明是雞蛋裡挑骨頭。
亞萍不甘被誣指,插嘴道:「菩薩的眼睛不也是水汪汪的?」
師太生氣地道:「那是慈眉善目。與爾等大不相同。」
盼盼唯恐此處不留人,忍讓道:「我等經過深思熟慮,但願摒棄過往種種,立地成佛,不問世事,希望師太指引。」
眼見那師太還在那兒裝模作樣沉吟不決,亞娟只好祭出風軒的「法寶」——甜言蜜語:「我們大家來到這裡,真如足踏三寶地,見到了自己的爹娘般親切。」話猶未了,已垂頭低低飲泣。
盼盼和亞倩見狀,忙加入陣容,大夥唏哩嘩啦哭成一團,場面好不哀慼。
師太還是杵在那兒,垂眉冷視,無動於衷。
莫非她聽過了什麼風聲,看出了什麼?盼盼心中一突,把偷偷藏在袖底的一部分銀子掏出來,以示堅決;亞娟解意地也把玉鐲子擲向銀箱旁,亞萍和亞娟忍了下,見這老尼仍嫌不足,才又補上兩張銀票和一些細軟。
四人蓄意把一干物事丟得鏗鏗鏘鏘,藉以提醒慈願師太,別得寸進尺。
「阿彌陀佛,此處乃佛門重地,爾等雖非善類,然我佛慈悲,就……」說到這突然停住了。
盼盼受不了她的裝腔作勢,亂加誣襪,牛脾氣一下爆發開來,霍地由地上站起。「既然師太不肯成全,我等唯有另覓他處了。亞娟,把東西收拾收拾,咱們走。」
師太雙眼一瞪,大步擋在銀箱前。「惡聲惡氣如何成為佛門弟子?這浮躁性情,以後得改。」
言下之意,她肯收了?
「還不跪下來,感謝我佛慈悲。」師太沉聲道。
「哦。」盼盼剛剛也只是嚇嚇她,既然目的已達,當然沒必要再堅持非走不可。「都跪下吧。」
「貧尼先遣人為你們買辦物料,做好衣鞋和僧帽、百衲衫等等,再擇吉日良時剃度。」
「剃度?」亞倩低聲驚呼,盼盼忙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師太緩緩掀開曆書……白煙嬝嬝如沖天一線……
萬一明兒就是吉日良時怎辦?難不成真要當比丘尼?從風軒一下「淪落」到這兒,中間的轉折委實快了些,真難以適應。
唉,她就不能看快一點嗎?等待判決似的,時間過得好慢。
「下月初八,是個上好的日子。」師太道。
好險!還有近二十天,足夠她們想出萬全之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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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私自潛逃的消息,震驚了整個紫宸堡,易仲魁緊急派人北上通知豫顥天,原本預計五天之內即可有回音,但如今過了十天,山東分舵卻依舊無幫主的指示傳來。
北方一入秋,即楓紅遍野,繽紛的色彩美艷得令人驚歎連連。然,豫顥天卻無心欣賞這迷人的景致,他只想趕快將幫裡的事務處理完畢,盡早返回杭州,因為那兒有個教他日夕魂縈夢牽的人兒。
他曾不只一次自問,究竟這算不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