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宇淵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鍾離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聽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衝動讓宇淵的真實面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面對面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宇淵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鬥。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鍾離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鍾離全與鍾離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宇淵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穎兒。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只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只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裡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穎兒直覺衝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裡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穎兒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鬆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鬥,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麵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製藥的柴房,屋裡,處處漏水,還不時聽見重物壓上屋樑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裡,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樑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語。
字淵拉拉棉披,覆蓋她全身,自己則躺在穎兒身側,手壓在後腦勺,他望向窗欞外斜掛的皎潔明月,清冷寂靜的夜裡,穎兒微弱的呼吸聲帶給他一絲安慰——他,不是一個人。
他和穎兒同病相憐,失去雙親,被迫提早長大,他們事事靠自己,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她對他仔細周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沒錯,重點是她在。
這件事對他面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視線所及處,要他隨時轉身,便看見她淡淡的笑容。他不准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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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遠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傳開,鍾離全和鍾離平壹的下場讓大家拊手稱慶,百姓們又開始討論起鍾離將軍和夫人的事跡。
宇淵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辦了場義診和米糧發放。
鍾離將軍舊時同袍紛紛上門慶賀,幾名知悉皇上看重宇淵的官員也藉機攀拉關係,連肅親王也備妥禮數,走了一趟靖遠侯府探虛實。
這是宇淵和肅親王二度交手,他們同時為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園,花團錦簇,楊柳隨風擺動,池塘錦鯉在水面吐泡泡,幾名小廝在樹下整理新種下的秋海棠。
涼亭裡,宇淵頭戴束髮嵌銀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緞排穗卦,腰間五色絲條繫著美玉,一身的富貴不可同日而語。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身虛華裝束,只不過今日有太多朝臣來訪,不得不打扮起這身皮相,生活啊,還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龍井,輕啜。
他身後,穎兒亦是一身簇新,只不過,和舊時相同,白衣白褲白鞋白襪,除了裙邊兩枝寒梅,再無多餘裝飾。
「你覺得肅親王如何?」他開口問。
「險。」她無贅言,一個字道盡她對他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見到肅親王,她直覺想要逃,此人絕不是好相與之輩。
清峻笑容浮上,實在不能小看穎兒的敏銳。
肅親王的事,他在她眼前隻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現下,他和肅親王是避不開了,穎兒得學著提高警覺。
「那麼對他,我該……」
「避開。」她直覺回答。
「倘若避不開?」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實做到,不管將來會否碰上,見著他便要提防、避開。」他鄭重交代。
「是。」
她為宇淵斟上茶,不動聲色地將他喜歡的果子往前托,試菜多年,還有誰比她更瞭解少爺口味。
捻一枚果子,放入舌間,微酸沁入味蕾,他從不懷疑穎兒的選擇。
「坐下。」宇淵說。
她想也沒多想,就著他身邊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穎兒睇少爺一眼,自她病癒,少爺很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哪裡不同,就是……不同。
這不同,老惹得她臉紅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靜。
「張嘴。」
她猶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張,含進他餵入的果子,然後,宇淵把盤子推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訓練了她的口味,她只吃他愛吃的、挑他愛吃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發展出相似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