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話想說。」敞開俊顏,他鼓勵起寡言的穎兒說話。
「少爺對鍾離全太寬厚。」
「我已經把他和平壹送進大牢,若推估沒錯的話,縣令會連同這些年他們欺壓百姓的事件一併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有翻身機會。」
一縷不安分的髮絲垂下,宇淵伸手為她拂開,她清麗臉龐帶著一抹病態,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確在穎兒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損的腸胃已不能如常人般進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幾口,再多便要嘔吐,這帳,他不能不替穎兒討回來。
「你是指老八?」見穎兒仍緊鎖眉頭,他又問。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親娘購置一幢別墅,僕役傭婦一應俱全,他沒讓他們的生活窘困,反而擔起身為堂兄應負的責任。
「是。」
「你覺得我沽名釣譽,虛情假意?」
捏了拳頭,她硬下頭皮。「是。」
她誠實得讓人想哭,這樣的性子放到哪裡,都很難生存。「你認為我該斬草除根?」
十歲的孩子不必負擔長輩的罪惡,但也沒權利得到敵人的寬厚相待。
「至少不必寬容大度。」
拿起糕點遞到她面前,她張口。一回生、二回熟,幾次後,少爺餵食變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進食後,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裡,要隨時隨地能看見四色糕點、四樣果子和四種鹹味小菜。
他不是貪食男人,但他要穎兒隨時隨地有東西可吃。
「如果當年,你娘親沒有選擇投環的話,現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語。
「我記得青娘被買進侯府時,夜夜啼哭,鍾離全貪色又無膽,他只敢強迫小妾,卻無力阻止正妻對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選擇的機會,她絕不會將一生托付給鍾離全。」
「她還有其他選擇。」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選擇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懷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為母則強,這話,是真的。」
她不言語了。
「你見過老八,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話至此,結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涼糕推到她面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開設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幫忙嗎?」
「不肯。」。這答案不意外,她只想跟著他到處跑。
他喜歡她的說法,卻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經護不了我,跟在我身邊,並無太大幫助。」
誰說,她揮劍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險時擋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當頭,發揮醫術。更何況,忘了嗎?她還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會保護你。」她執拗。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回答。保護他,是她終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難道你沒想過,像普通女子般過日子?念詩、作畫、彈琴、刺繡?」
他已供得起她過這樣的生活,況且,他真的不希望,穎兒在他和肅親王的戰爭間,扮演角色。
「不管過什麼日子,都改變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實。」難得地,她說了長句子。
所以,他拒絕不了她?
「奸吧,別後悔就好。」
他把茶端給她,見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彷彿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滿足他的唇舌。
褪去偽裝,他們的世界變得寬廣。
他的身份不再是秘密,數十幾家飯館酒樓、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錢莊的幕後老闆現身,老百姓恍然大悟,這位新任的靖遠侯爺啊,青出於藍。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裡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媒婆輪番上門,差點兒踩破了侯府門檻。
這日,巡視過錢莊和斬建的百草堂後,他帶穎兒緩步回府,商店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往來頻繁,幾次回頭,他老擔心穎兒沒跟上。
他是多慮了,穎兒並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之前雖說足不出戶,但她畢竟出生市井,十歲之前,她還是個四處闖禍的野丫頭,這點人潮哪裡為難得了地。
宇淵回頭望了幾回,穎兒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將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間,牢握。
一顫,但她並未嘗試掙脫。
少爺的手,像烙紅的生鐵,燒得她的手心快冒煙,她不懂他的舉動,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嗆個不停的心臟,是不是中毒的後遺症。
加了力道,他將她拉到身側,低聲問:「餓不餓?」熱氣噴在她頸問,暖烘烘的,燥熱不已。
中毒過後,她再感覺不到飢餓,若不是少爺經常要她吃東西,她大概會忘記食物的作用為何。
「餓。」她說謊,說得理所當然,少爺是該用膳了。
「我們到品嚐樓用膳好不?」
品福樓是少爺開設的館子,賣的全是由司徒先生開方子的藥膳食補,聽說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裡的富商名流對這裡特別感興趣,每到用膳時辰,經常是座無虛席。
「好。」
轉個方向,他拉緊穎兒,穿過人群,往品福樓方向走,一路上,攤販的叫賣聲盈耳不絕,突然問,她停下腳步,盯住巷口。
「怎麼了?」宇淵跟著停下。
「那裡。」她指指巷子裡。
「你不懂為什麼家家戶戶懸掛紅燈籠?那裡是青樓妓戶,一入夜,便熱鬧非凡。」
「剛剛,有個年輕女子被拖了進去。」
「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淪落紅塵。」
冷冷的眉頭鎖起,穎兒輕咬朱唇。是命嗎?萬般不由己?當年若非梁師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麼?」
「想自己有幾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宇淵莞爾,拉開大步,環過穎兒的腰際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懷疑自己的能力。」
語方停,他們聽見門內的哭號聲,大掌一推,宇淵推開紅燈戶大門。
「這位爺,咱還沒開張呢!」一名濃妝艷抹的婦女迎向他們,甩著絲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宇淵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