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夜彷彿被澆了一頭冷水,停下奔跑,停下嘶吼,停下想挽留她的衝動,眼前那一幕,在嘲弄他的蠢舉蠢念,就算他現在衝過去和那男人扭打成一團,打贏了又怎麼樣?她心疼的,還會是他嗎?
尹夜沉重地閉上眼,刺痛的、苦澀的絕望,無聲無息地濕潤了眼角。
他癱坐在牆邊,痛哭失聲。
*** *** ***
湛齊撥空將一盒面紙遞給妹妹,她沿途一直默默在掉淚。
「爸也真固執,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他沒背過也該聽過吧,都結婚了,他就不能摸摸鼻子認命嗎?叫我來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尹夜——」湛齊聽見父親要他來接失蹤多年的妹妹時,本來還以為是老爸思女心切產生幻想,結果竟然是真的,而且還拆散人家夫妻。叫他扮演妹妹外遇的男人,也不怕尹夜會在狂怒之下上演槍殺情夫的戲碼嗎?
嘖,他是笨蛋嗎?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看到妹妹已經難過成這樣了,他應該做的事是轉移妹妹的注意力。
「七年沒見,你過得好嗎?你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你來。」
「……大哥你變好多,如果你沒有先出聲叫我,我幾乎認不出來。」她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國中時期戴著好像有漩渦狀的黑框大眼鏡,理光頭,腦袋常常埋在課本裡,很少有空抬起頭來。」湛齊自我解嘲。說他現在脫胎換骨也不為過,黑框大眼鏡不見了,讓人終於看到他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少掉眼鏡的壓迫,還它原有面貌,身長抽高,削瘦了,也更英俊了。
「你結婚了嗎?」她真是失職的妹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況,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結了,三年前。我女兒都兩歲了。」
又是一段她沒能參與的過去,好遺憾,沒能在大哥的婚禮上幫忙,沒能親手抱過初生的小侄女。
「希望遲來的恭喜你不介意,恭喜你,大哥。」她誠心道。
「謝謝。你呢?有小孩嗎?」
她搖頭。
「那還好,問題小一點。」要是有小孩,還逼人家夫妻分開,罪加一等。「我還以為你會和尹夜商量怎麼對抗老爸,而不是乖乖認命,聽話回家。」他今天是做好了和尹夜對打幹架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輕輕鬆鬆帶回妹妹。
湛靜歎息,「我有好幾種選擇,一是向尹夜說出爸爸來找我的事,然後讓尹夜全權接手去處理這種事,尹夜會去對付爸爸,用什麼方法對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個性,他不會任人宰割而不吭聲。另一個是無視於爸爸的威脅,繼續和尹夜在一起,讓生氣的爸爸嫁禍尹夜,尹夜入獄,我等他出獄,等到十年二十年後,他出來了,四五十歲,人生也幾乎去了一大半,他現在正年輕,也是最美好的時候,我不能眼睜睜讓爸爸毀掉他……最後一個選擇,就是離開尹夜,保全他和爸爸,不要他們兩敗俱傷。」
兩個男人都是她熟知的,他們的行事作風和處事態度她又怎麼會猜不透,他們硬碰硬,只會撞得彼此頭破血流,她不樂見他們任何一方受傷,只能從那些選擇之中,挑一個殺傷力最小的,只是……傷了尹夜的心,她相信尹夜很堅強,他會很快將她排除在心門之外,那樣……就不會再痛了。
「兩頭固執的獅子,自顧自的都不想放開嘴邊咬著的小白兔,開始撕扯,誰也沒有注意到小白兔已經傷痕纍纍,再多用力一點,就會被撕成兩半。」這是湛齊對眼前的情況所下的最好比喻。
「但是至少兩頭固執的獅子都平安就好。」
「只要他們各退一步,一個乖乖回來向爸媽請罪,發誓當個好女婿,嘴甜一點、諂媚一點:一個揮拳扁個兩下出出氣,威脅他以後一定要很疼愛女兒,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偏偏老爸的腦袋像灌了水泥又鑲了鑽石,堅硬無比,就是不肯軟化,看看自己的女兒,哭到眼紅鼻頭紅,於心何忍?
「也許……有一天爸爸會願意原諒我們,同意讓我和尹夜在一起。」
「八十年後有可能。」那時他老爸應該作古了,什麼都好商量,拿兩個銅板去擲爻,同意他們在一起就給聖爻,擲不出聖爻就一直一直一直擲到出現為止。「萬一在老爸同意之前,尹夜就娶了別人,你怎麼辦?」
湛齊無心的問題,會是她這一次的選擇所走到的結果嗎?她害怕去設想,卻也知道自己不能抱太奢侈的遙望,她不得不為此而掉淚。
她,失去尹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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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這個,阿夜,你看這花瓶,顏色很漂亮吧。
畫些什麼都看不懂。
它好像你國一美術課時交過的一張作業,我要買,我知道它可以擺在家裡的哪個地方,一定很漂亮啦。
我國一美術課晝過這種鬼東西?這花瓶上的圖案根本是扭曲的……山豬啃蘿蔔?
呵呵呵,你忘了對不對?但我記得哦,這花瓶讓我想起老師看到你那張作業的臉色,我要買,一定要買。
好好好,買買買,你喜歡就好。
那只花瓶,碎得徹底,瓶中的白玫瑰孤單的躺在一片水漬中,幾片花瓣脫離了花身,正逐漸萎縮。
窗簾要淡藍色的。
淡藍色很容易髒,你要不要買豬肝紅的顏色,這個也不錯。
淡藍色啦,我一直覺得淡藍色是你的顏色。
我?我是淡藍色?我還以為我是混沌黑哩。
你很像天空,至少,對我來說。
淡藍色的窗簾被硬生生扯下大半,如破布一般垂落在地板上。
沒關係,我喜歡這只戒指,很素雅呀,就買它們吧,剛好一對。
現在我只買得起這種便宜貨,抱歉,以後我一定買鑽石戒指把它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