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歡緩緩抬眼,輕聲冷道:「你為什麼會知道幸兒是孤死命?」那年逛市集,他並未在現場。
無咎表情莫測,噙在唇角的笑意更濃。「我略通命理,爵爺。」
宇文歡靜默不語,半晌,吼道:「幸丫頭,給我過來!」
「是。」她乖巧地走到他身邊,習慣性的想牽他的手,但又好怕他甩開。
這六年來,他甩過她好多次呢。
「這幾天駐紮時,你都是和無咎一道睡的嗎?」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大手輕輕包覆她的,拉著她往營地走。
「沒,是無咎哥哥護著我,窩在樹邊睡的。」
「下次膽敢再如此,我剝了他的皮!」話語中的佔有性,讓在身後數步遠外的無咎放聲大笑。
「為什麼是剝無咎哥哥的皮?」幸兒不解。「為什麼呢?歡哥哥?」
「閉嘴!」他惱聲暴咆,「沒有藥汁,我看你要怎麼捱過這些日子!」
「有啊,無咎哥哥有幫我帶好,放在輜車裡。」
「……我要殺了他!」無咎這個幫兇!
「欸欸,為什麼呢?」
「閉嘴!」
林裡響透著無咎的笑聲和宇文歡的咆哮,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
第九章
三天後,二十萬後援軍全數到齊,四營副將集中在統帥營裡商議軍事。
「瓦刺人率三十萬大軍佔領邊境樓,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縣,若不從正面阻止,只怕災事會擴大。」第一營副將看著地形圖,眉頭微鎖。
「這邊境樓位高地聳,易守難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們。」第二營副將的臉像是喝了一大碗黃連的苦。
「將軍,只怕這會是場持久戰。」第三營副將依舊歎氣。
「年前怕是趕不回了,糧草會是一大隱憂。」第四營副將也歎。
皇上雖是撥出二十萬雄兵欲奪回邊境樓,然而馬糧卻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戰,只怕還沒上戰場,便已經餓死大半。
大伙都知道,這趟任務分明是皇上在惡整將軍,就盼他能軟下姿態去求他,讓他過過癮,然後龍顏大展地決定公主下嫁,此事圓滿,皆大歡喜……可是歡喜個屁!將軍還是那個死樣子,沒把皇上惡意的威逼看在眼裡,明知有陷阱,卻執意要來,害得大伙不得不一起送死。
坐在主位的宇文歡斂眼不語,接過無咎遞來的茶水。
這些問題之於他都不是問題,他有他的做法,但必須暗著來,說要商議軍策,也不過是一般征戰前的例行公事。
「將軍?」四大營副將全都目光灼灼地看著有點心不在焉的統帥。
濃密的長睫微掀,他懶聲道:「我不打持久戰,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在邊關上,他們相處過一年多,知道他的行事作風,明白他一向快速作戰,絕不拖泥帶水。
「可是……」
「今晚,全員戒備。」
「將軍?」
「我答應你們,絕對能讓你們趕在過年回家。」話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快快滾回自己的營帳。
大伙正準備離席,其中一人眼尖,瞧見宇文歡座位後頭似乎有抹蠢動。「將軍!」話出的瞬間,腰間長劍已抽出逼到他身後。
宇文歡嘖了聲,伸手挾住凌厲劍身。
「將軍?」第三營副將震住,難以置信他竟以兩指制止他的攻勢。
「出去,別嚇著我的貓。」他懶聲回應,彈回劍身。
「貓?」四大副將都瞪大眼。
「不成嗎?」俊面一沉,陰邪駭人。
「成成成!」將軍正常時,看起來俊朗颯逸,然而臉一沉,一樣俊美,卻透著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邪氣,於是眾人一窩蜂的,全跑光了。
等人一走光,先是聽見無咎的大笑,而後是幸兒奮力爬出被子的窸窣聲響。
「歡哥哥,我要悶死了!」她喘著氣,粉嫩小臉悶出紅暈。
宇文歡瞪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揪出。「等戰事一停,我非要立即將你遣回不可!」這兒可是有二十萬雄兵,外加瓦刺的三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要是讓人瞧見他窩藏她,肯定回朝便流傳著他征戰之間不忘帶軍妓在身,屆時那纏人的公主要是追查過來,他頭一個劈了無咎!
「歡哥哥,你留下我嘛,我可以幫上你的忙的!」儘管被被子悶得有點頭昏眼花,她還是愛嬌地央求。
「好,你說,要怎麼幫我?」他哼了聲,指了指地形圖。
幸兒看了下,裝模作樣地攢起眉,摩挲著細滑下巴,學人有板有眼地說:「這事,不難,但,也不簡單。」
「廢話!」誰都會說。
「我還沒說完!」她抗議地哇哇叫。「我要說的是,這邊境樓加城牆約莫十一、二層樓高,雖說咱們要攻的是底下的城門,但城門欲破不易,倒不如攻頂上的邊境樓,只要派兵攻打樓台,瓦刺必引兵而上,屆時咱們另分一路專攻城門。」
「照你這種說法,光是對方的箭雨就可以把咱們都串起來烤了。」宇文歡哼了聲,但已極感動她為他研讀兵法到這種地步。
「歡哥哥,咱們必得夜襲啊。」她輕笑,掩嘴咳了兩聲,又說:「從勁隊裡挑出百來名身手最為矯健的高手,趁夜火燒樓城,再派出精銳箭手,在箭頭包上火藥射入火中,歡哥哥,你說,接下來會如何?」
趁亂之中,鳴鼓搖旗潰散瓦刺軍心,分派兩路,呈雁陣形進攻……宇文歡微微瞇起眼,突道:「幸兒,你還在想禍害遺千年?」要不,從何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
他的幸兒怕死,也怕別人死,怎可能談笑論戰事?
她微愕,而後甜甜笑開。「不,無咎哥哥說,並不是要當壞蛋才能活得久。平時我在家時,會替歡哥哥誦經,還刻了幾幅佛畫供在佛前,偶爾開倉救濟、造橋鋪路,替侯爺府所有的人積陰德,大夥一起長命百歲。」
「是啊、是啊,都是你無咎哥哥說的。」冷眼瞟向無咎,只見他笑得放肆,不由得更惱了。
他七歲被丟棄於山上,被娘找回後,無咎便已經在府裡,他不知道他的底細,但是無咎卻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也是頭一個不拿他當異類看待的人……隱隱約約之中,他總覺得無咎是他的同類,有時甚至覺得他比慶兒更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