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了口氣,美目直鎖著他,無咎兩指掐揉,驀地彈出火花。
屋內,無聲。
夜,依舊靜寂。
第三章
殿上。
該是封爵賞地的歡喜時刻,然而此時卻噤若寒蟬,龍座上的皇上瞇起了精戾眸子,瞬也不瞬地瞪著跪在丹墀下的宇文歡。
約莫一刻鐘前,邊關大軍班師回朝面見,他正龍心大悅,準備在宇文歡屢建奇功之下送他一份大禮,順便把公主下嫁,豈料他都還沒開口加封,他便搶詞說要辭官。
因為,他瞎了一隻眼,不能再任武官一職。
瞎?就不信真是瞎了!
「宇文歡,抬起頭來。」過了半晌,皇上鬆開咬到發酸的牙,開口了。
他抬眼,黑色皮製眼罩遮住左眼,兩邊細繩在腦後繫上。
「來人,拉下眼罩。」
宇文歡倒也不反抗,任著皇上身旁的太監上前拉掉眼罩,眼罩一落,那向來妖邪奪目的眸竟是一片血肉模糊,殿上立時發出陣陣抽氣聲。
皇上見狀,再喊,「宣馬御醫!」
言下之意,就算真是瞎了,也得要御醫在場作證就是了。
一會兒,馬御醫從太醫館急忙趕來,遵命查看宇文歡的傷勢後,搖頭重歎口氣,回身道:「皇上,這眼是被穿火箭所傷,箭頭有火有毒。能讓毒性不蔓延,保住鎮遠侯的性命已屬不易,這一隻眼……怕是難見天日了。」
「真是如此?!」皇上扼腕得要死,卻也鬆了口氣。
宇文歡手上掌軍令,兵權集身,麾下將領莫不對他佩服再三,就怕他日他心生造反之意,會將皇宮當瓦刺大營一樣剷平!所以他想將公主下嫁,以聯姻籠絡其心。
如今釋了他兵權,之於自己,不必再煩憂有頭猛獅時時虎視眈眈,但失去這戰無不勝的大將,他也難捨啊。
「請皇上准許。」系回眼罩,宇文歡拱拳請托。
「就算你真瞎了只限,不任官職,可也是侯爺,公主……」
「皇上,臣欲辭官,侯爺之位可世襲胞弟,且臣在邊關時,曾聽一名邊關大夫提起,江南杭州有個神醫叫神機,其醫術猶若華佗再世。臣想尋那神醫醫治臣的眼,也許還有那麼一線生機,若遲了……」言下之意,就不必多說了。
皇上聞言,攢眉沉思了半晌,最終,勉為其難地答允。「宇文歡聽封!撤五軍總都督兼鎮遠將軍、鎮遠侯,世襲之位交與胞弟,然其功輝煌,改封護國公,賜府邸一座,黃金萬兩……」
嘩啦嘩啦念了一大串。
宇文歡聞言,眉頭緊蹙,暗惱皇上竟還在打他的主意,替他預留後路……也罷,這趟下江南,他永不回頭了。
早就料想到皇上還有這一步棋,但只要他肯隱居山林,從此斷絕音訊,還怕躲不過皇上?
思及此,唇角不由微勾。
這下子,他終於可以放下肩上重擔和娘的承諾,帶著幸兒遠離京師,雙宿雙飛了……
他的幸兒啊!想起她,他又是心憐又是笑。
*** *** ***
五更天,外頭天色微亮,床上的男人又是一夜未眠。
宇文歡倚在床柱上閉目養神,床內側躺了個嬌軟人兒,兩人十指交扣,同床同被而睡,無夫妻之名亦無夫妻之實。
垂眼看著她睡得酣甜的模樣,唇角淡淡掀起,然,他卻無勇氣再向前一步,想起臨離開京師之前無咎說過的話,惱意立時浮現在眸——
「帶著。」無咎塞了樣東西在他手裡。
天色昏亮,寒風凍骨,京師熱鬧街衢此時卻是蕭索,蓄意挑這個時候出發,是想要避開閒雜人等,包括皇上的眼線,所以早早便要慶兒護送幸兒去渡口。
下江南的陣容看似盛大,但實際上隨行的皆是一些賣契終止,準備返鄉的下人。
「什麼東西?」他看了眼,身形一震,眸中閃過數種複雜的情緒。「你給我這個做什麼?」喉頭像是被扣住,聲音粗啞得很。
「還問?」狹長美目很曖昧地眨了兩下。「喏,算是臨行前哥哥送你的好東西,你就收下吧。」
「你……混帳!」他難得話不成句,臉色轉為暴紅,神色飄忽。「誰要帶這種東西?你腦袋裡頭到底是在想什麼?!」
淫書!居然塞淫書給他!而且還是袖珍版,圖文並茂的淫書!
「欸?我在想什麼你不知道嗎?」無咎一臉無辜,走近他,拍了拍他說:「哥哥我擔心你啊,你這小子對男女情事一知半解,我好擔心屆時臨陣敗退下來,會傷了你的自信心。」
「你又知道我一知半解了?!」吼了聲,查覺週遭的下人目光疑惑,他忙壓低嗓音,「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書,你自個兒看!」
「唉,我打你七歲就守在你身邊,你幹過什麼事我會不知道?」無咎搖搖頭,又把書塞回給他。「幸丫頭的身子不好,要是連你都不上手,洞房花燭夜會很累的,收下吧。」
「她那破爛身子怎麼洞房啊!」聲音一開,下人的視線又丟來,他又氣又惱又窘。「你給我收、回、去!」
就算他不諳此事,也還不至於無知到必須借助淫書的地步!
「她的身子總會轉好,屆時你等在江南落地生根,可找不到這麼棒的珍本嘍。」無咎一臉可惜,嘖了數聲。「況且,江南之行你倆必定要同房,慎防鬼差找上門,而你……可要辛苦了。」
「不勞你費心。」他哼了聲,欲駕馬離去。
「路上小心,若有什麼麻煩事,喊我一聲便是,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會為你飛去。」美目盈亮溫潤。
宇文歡瞅了他一眼。「我走了。」誰都知道無咎是他的貼侍,讓他留在府裡,才不會被皇上的爪牙發現他極有可能不再回京師。
這一路下江南,其中最最艱辛的事果真被無咎那混帳給料中了。
投宿客棧,兩人必是同房,省得他顧不及她,然而兩人共宿一房,對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