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截然不同於過去他與麗薇的情況。現在回想起來,麗薇指責他無法愛人,也許也不算錯得太離譜。因為這種感覺,這種胸口熱燙燙、有許多情緒和言語想要一口氣衝出心臟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經歷。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彙來形容它,彷彿得了失語症。直到思緒被她無意識的啜泣拉回。
此刻她緊緊地蹙著眉,是因為傷口疼痛,還是想到了什麼令人心痛的事?
忍不住挪出一隻手輕輕描繪她淡淡的眉峰。
「心心,我在這裡,你安心休養,我絕不讓你飛走。」
另一隻手,則與她緊緊相握。
也許是麻醉效力漸漸退去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身邊的他。
她眨了眨眼,彷彿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你……若石?」
「是我。」
「你怎麼來了……」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不用來的……可是……我好高興看見你……這是夢吧……」
她顛三倒四地,話沒說完,又合眼睡去。
若石只是專注地看著她,最後他緩緩地說:「不是夢。」
他是如此真切地感覺著她、憂慮著她,怎麼可能會是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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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這只是一場夢。
在夢中,小男孩滿臉淚痕地在冷風中追逐著一輛漸漸遠去的汽車,拚命地大喊著:「不要走!拜託你,媽媽,不要走!」
那是個不到五歲的男孩,他身上昂貴的手工童服因為不知道跌倒過幾次而沾滿了泥土和灰塵,與臉上斑斑的淚痕交織成棄兒的模樣。
而他追著的那輛大車,在駛出路口後,便加速離去了。四面車窗始終緊緊地關閉著,沒有一回搖下來過。
男孩不死心地奔跑著,即使兩條膝蓋擦破皮的腿已經跑到無比疼痛,他仍固執地追逐著,彷彿這樣執著的追尋就能使母親回到自己身邊。
隨著車影漸漸消失,混亂的車流混淆了他的方向,他捉住最後一次看見那輛車子所離去的方向,固執地往同一個方向走。
他不能停下來,因為若停下來,媽媽就真的會離開了。他要媽媽回家。
寒風中,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催促著發抖的兩條小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體力再也不勝負荷,他跌在柏油路上,一隻鞋早已不知掉落何方。
失去方向的他,好想哭。
爸爸說,男生不可以隨便哭泣。因為爸爸不在了,所以他更不能哭,他只好試著關住眼淚,不讓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可是,好難啊,是不是因為他這麼愛哭,所以媽媽才不要他了?
奶奶說,媽媽要改嫁了;屋子裡的人說,媽媽要改嫁的人,是爸爸的好朋友。那個人從前跟媽媽很要好過,他也見過的,媽媽要他叫他李叔叔,他不叫,媽媽就生氣了。是因為這樣,所以現在媽媽才不要他了嗎?
他不想回大宅去。
他知道奶奶一定會要他忘記媽媽,其他人也會偷偷講媽媽的壞話,說她不守婦道,說她只是為了錢才嫁給爸爸。現在爸爸死了,爸爸的好朋友也很有錢了,所以媽媽也要走了。
他不知道「不守婦道」是什麼意思,可是他看見其他人鄙夷的表情,他瞭解那是一句很不好的話。他不要他們說媽媽是個壞女人,就算媽媽從來不曾講過故事給他聽,可是……她是媽媽呀……
彷彿是一場夢,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汽車停在他身邊,老陳急急步下車。「少爺,若石少爺,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了,我們回家吧!」
男孩抬起紅腫的雙眼,搖頭道:「不要,我不要回去。老陳,你帶我去找我媽媽好嗎?」老陳是爸爸的司機,一定知道媽媽去哪裡了。
老陳為難地道:「呃,那個,少爺,我們先回去吧,改天再去找夫人好不好?」
男孩的眼底染上一層憂鬱。他知道老陳不會帶他去找媽媽,因為奶奶之前就不准老陳開車送他去媽媽的新家,他只好一個人拚命地追,想把媽媽追回來。
他雙腿發抖地站了起來,決定自己走路去找媽媽。可走沒幾步,便因體力不支而昏倒了過去。
意識恍惚中,他傷心地知道,媽媽是真的不要他了,因為他不夠乖巧、不夠懂事。唯一愛他的爸爸已經去天國了,奶奶也不愛他,所以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愛他了……
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醒來後,他會笑自己,怎麼會為一場夢這麼傷心、這麼難過啊!他要笑自己是個大笨蛋。瞧,爸爸不是跟媽媽相處得很好嗎?他們一家人不是很快樂地生活著嗎?聽說夢跟現實都是相反的啊……
這一定只能是夢。
一定要是夢。
*** *** ***
「阿麗思,我要搬家了,你會寫信給我嗎?」秋天的冷霧中,那個十歲的小女孩眼角帶著淚光看著她新交的好朋友。
同齡的紅髮女孩看著黑髮東方女孩道:「會啊,心,可是你們要搬去哪裡呀?」
被喚作「心」的女孩蹙起眉。「嗯,我也還不知道……」過去,爸爸總是在他們上路後才決定要去哪裡。彷彿中了一種不得不離開的魔咒似的,他們一家人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半年,即使明明就還沒有下一個行程的方向。
昨天爸爸在晚餐後宣佈他們再過兩天又要啟程了,她當晚就開始睡不著。
為什麼要離開呢?在瓦倫西亞這個說著西班牙語的南歐城市,他們明明就待得好好的呀。她甚至還學會了說西班牙語哩,雖然說得還不是很好,可是阿麗思都聽得懂她的意思。
儘管爸爸拍著她的頭跟她保證,她很快會在另一個地方交到新朋友,可是,可是新朋友畢竟跟舊朋友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