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早安。」問候嗓音和腳步聲齊並傳來。
他回頭,頷首看了走進廚房的妹妹一眼。
歐陽若蘇端著托盤,繞過大理石腰線料理台,將早餐餐具放在琺琅陶磚搭砌的流理檯面,開啟洗滌槽水源,清洗餐具,一面說:「哥哥,外頭的人把船艇搬走後,我可以在後院種樹嗎?」沒怎麼抱希望,因為她不知道他們會在這兒住多久。
「你想種什麼樹?」歐陽荷庭離開落地門邊。
歐陽若蘇眨了眨眼。可以種嗎?他們會住很久是嗎?「我想種蘋果樹——」
「不行!」歐陽荷庭否決得極快。
歐陽若蘇當頭被澆了冷水,垂下臉龐,靜靜清洗餐具。她真笨,得意忘形,忽略了哥哥最討厭的就是蘋果!
歐陽荷庭拿起料理台上的那不勒斯咖啡壺,壺嘴傾向手上的空杯,想倒八分滿,手一個稍無控制,弄得棕黑液體溢出杯緣,染污襯衫衣袖。「該死!」他低咒,猛地放下杯壺。
歐陽若蘇趕緊擰了一條濕布巾,遞給歐陽荷庭。「哥哥,你有沒有燙傷?」小臉浮泛愁色。
歐陽荷庭解開袖扣,接過妹妹手上的布巾,擦了擦。「沒事。」咖啡溫度冷卻了不少,沒有剛煮好那般高,他左腕——原本戴表的地方——微紅而已。
「我去拿藥來。」歐陽若蘇關了水源,急忙旋足,走了一段。
「不用了,若蘇。」歐陽荷庭叫住她。腕上的紅印形狀怪異,像女人咬吮的吻痕,歐陽荷庭認為沒必要敷藥。「你過來,若蘇,哥哥有話跟你說。」
歐陽若蘇乖乖踅回兄長身前,抬眸注視著他。
歐陽荷庭說:「我請之前旅店的管家幫忙找了鐘點傭人和廚師,下禮拜開始上工。以後,你不用自己做早餐,專心去上學就好。」他被伺候慣了,倒個咖啡也笨手笨腳!妹妹比他好一點,她受的傳統淑女教養,讓她在這種時刻,很能自理,還能幫他煮咖啡。
「鐘點傭人和廚師?」歐陽若蘇聽得一愣一愣。「我們真的要一直住在這裡嗎?」她問。雖然他們搬進來前,哥哥先幫她找了學校,可她其實不確定她能在新學校念多久?會不會像在荊棘海那樣,待沒幾個學期就離開。父親出事以來,她總是沒能在固定的學校好好念到畢業。
「我們會一直住在這裡。」歐陽荷庭看著妹妹心安的表情,又道:「以後,這房子就是我們歐陽兄妹的家,但,不能在後院種蘋果樹,知道嗎——」
「嗯。」歐陽若蘇點頭,笑開一張純真美顏。「那我要出門等校車了。哥哥,再見。」她轉身。
「等一下,若蘇。」歐陽荷庭朝妹妹走去。「今天哥哥陪你等——」
歐陽若蘇倏地回頭,表情驚喜。
「哥哥想聽聽你在新學校習不習慣……」
歐陽若蘇直點頭說好。她很高興——兄長真的一步一步把屬於「家」的溫情,重新找回來了。
陪著妹妹等校車,聽她說已經習慣新學校步調,看著她坐上校車,離開眼前,歐陽荷庭心有慊然滿足感。
「歐陽先生!」
獨自一個人往回家方向走,路旁扶桑花鮮活波俏,熟悉的甜潤嗓音捲裹在早晨海風中。歐陽荷庭嗅到淡淡思念的味道——海鹽與蜂蜜的香氣。
「歐陽先生……」
他沒聽錯,是那個不見人影四十三天的女子。他不打算停下腳步等待,或看她與什麼人並行。
想起海英幾次按她的門鈴,歐陽荷庭越走越快。「敲擊樂,鹽和蜜,兩股間一陣戰慄……」步伐沒亂,如平常的自持優雅,只是莫名其妙沉聲低吟Sappho的詩。
「他又讓我全身震顫,無法被推倒的愛神——」甜潤嗓音近在耳後。
歐陽荷庭猛地轉身。
「你好,歐陽荷庭先生。」平晚翠提著一籃葡萄,站得離他很近,近到他轉身時西裝擦過她胸前,她的髮香充盈他鼻腔。
依稀,歐陽荷庭看見她追上他,貼近他,踮起腳尖在他耳後私語的模樣。
心頭漫上一股騷動,他抑著嗓音問:「你剛剛說什麼?」聲線壓得很低,沉潛某種迫切。
「你好,歐陽荷庭先生。」平晚翠微笑。
「不對。」歐陽荷庭搖首。「不是這個!這之前……在這之前,你說了什麼?」
「Sappho的詩嗎……」平晚翠將籃子從身側移至身前,雙手齊抓提把,美眸低垂,盯著一串紫葡萄,說:「你剛剛念的——」
「你聽到了?」歐陽荷庭打斷她。
平晚翠點點頭。「你逆風,我走在你後面,將你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但是你一定聽不見我叫你,對嗎?」
不對。他聽見了!他聽見她接續他,也念Sappho的詩!不管逆風、順風,耳朵淹水進沙子,他都能將這個女人聽得一清二楚!
歐陽荷庭緊瞅平晚翠——她真的是個神奇的女人,每每把他的心弄得胡亂猛跳。他沉了沈,目光對住她抓著籃子提把的雙手,覺得她雪白的指節像珍珠一樣光致瑩潤。
「送給你。」她忽然提高籃子,美顏迎著他琥珀色的雙眼。「慶祝你定下來。」
歐陽荷庭凝神,皺一下眉。「我不是今天才住進那房子。」他接過籃子,轉身就走。
平晚翠看著他的背影,跑上前,拿回籃子。歐陽荷庭瞪眸看她。他四十三天沒見到她,好不容易得到一籃葡萄,她又將它收回!悶氣上來了,他不發一語,冷著臉快步走。
平晚翠一路跟隨,到了他的新居。她說:「我可以進去參觀嗎?」
歐陽荷庭眄睨她一眼。拒絕的話說不出口,為她開了大門。
她樓下樓上走一圈。「傢俱還不是很齊全。」
「有些還在製作。」他很講究,自己畫設計圖、自己選材,請一流工匠打造專屬並能傳承的傢俱。拋不去昔日家族賦予的品味涵養。
平晚翠點點頭,與歐陽荷庭一起下樓。她看過他的房間了——這很公平——他也曾經看過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