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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那賽事,父親已經參加過好幾屆,從來沒有一屆像她出生那年,無颶風、無雷雨、更甭提碰上寒流,彷彿所有危機均不存在,但事實上。在任何一次賽事發生事故的可能性從來不是零。

  死神悄悄地朝父親後方靠近,就在父親事業、家庭差不多完滿之際,毫不留情地將鐮刀揮向父親。

  帆船行家說的「意外的順風換舷」——這種事會發生在父親身上,幾乎沒人相信。帆船運動協會事後調查父親的船艇,也沒找到證據顯示父親保險措施做得不周延。某些外地參賽者說,父親不該讓懷孕的母親上男人賽艇……

  流言謠言在加汀島外滿天飛的日子,母親堅強地生下她,並且將父親送給她的「家」,打造成紀念館。

  母親每天到紀念館導覽緬懷父親的群眾——這些人大多是與父親同年代的帆船運動愛好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母親對他們講述他們所不知道的父親。小時候,她也喜歡聽,喜歡看著紀念館裡的照片、獎盃,聽母親講父親。

  後來,她漸漸長大,參觀紀念館的人數跟著一日一日減少。母親和她都知道父親差不多讓人給淡忘了。與她同齡者,幾乎沒人知道「平凱峻」這名字,曾經是加汀島帆船運動最輝煌的代表。

  加汀島本來就是帆船運動盛行地,一年出好幾個年輕高手,父親已不再是傳奇。直到有一天,完全沒人來參觀,母親關了大門,不再進入紀念館,只是每天從情侶巷住居,走回紀念館的開放型後院,那兒放著父親過去的比賽用艇,母親會一艘一艘檢視,然後靜靜坐在船裡,看著草坡下的海灘。有一天,母親沒回情侶巷居所。她去找母親時,母親就躺在一艘芬蘭式小艇裡,合眸深睡,沒再醒來過。

  屬於平凱峻與易岱雲年代的美好記憶從此被鎖上——緊緊、僅僅,留在他們的女兒心中。

  「你明白嗎?歐陽先生——」平晚翠看向歐陽荷庭,美眸泛了一層霧,眼眶有點紅。

  以為她會流淚,但沒有,她淺淺地微笑,神情就如他每次見著她那樣,清靈絕美。

  她說:「這房子是我母親的遺物——一座屬於我父親的紀念館。」只有聲音,顯出她美麗笑容深處的淡淡哀傷。

  歐陽荷庭往前跨了一步,大掌抓起平晚翠的雙手,包裹著。

  她歪頭,對他笑了笑,又道:「歐陽先生,如果是錢的問題,我要收我昨天照顧你的費用,今天一桌早點茶的費用——」

  「別說了,我真的很抱歉。」歐陽荷庭搖首,閉眼的神情略有沉重。

  平晚翠將雙手從他掌中抽離,輕覆他俊顏兩頰。「你想定下來,我可以讓你得到這房子——」

  歐陽荷庭張眸,表情木然。

  她慢慢地說:「有些東西是無法用金錢衡量價值的。請你用對你而言最具紀念意義的東西跟我換——這叫做『結情』……」

  歐陽荷庭被她的說法給震住了,終於明白「結個情」不是仲介講的,最早講這話的人,應該就是這個剔透玲瓏心的女子——她將他看穿了,知道對他最具紀念意義的,是父親為他訂製的誕生表。

  柔荑沿著他的肩往下順,捧起他的左手,平晚翠摘下歐陽荷庭的腕表,像戴手環一樣,套進自己纖細的皓腕。

  歐陽荷庭看著她的動作,心一寸寸抽緊,耳畔不斷縈迴著那甜潤嗓音說的——

  結情。

  *** *** ***

  如他所願,也非如他所願。

  他得到臨海大道的雙層樓房,以一種他想不到的方式——

  結情。

  這方式,使得「必須切斷對她的心心唸唸」化為完全不可能。

  歐陽荷庭根本拒絕不了平晚翠。她溫溫柔柔、無強硬氣,一言一行一個眼神,就讓他全盤接受以表換屋。

  當她戴上他的表那刻。他深深意識到有個寶物在這座島。他走不了。非得定下來。

  加汀島帆船協會——在他之前——和她接洽過,希望她將臨海大道雙層樓房中,她父親的相關物品照片,納入剛新建完成的帆船運動紀念館。那兒有一處為她父親平凱峻——加汀島最優秀的帆船運動家——成立的名人專區。

  她把房子換給他後,回復帆船協會的請求。帆船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搬光雙層樓房裡的平凱峻相關物品,僅剩後院草坡上的幾艘賽艇。

  聽說,移動退休船艇必須等待潮汐美好的日子。帆船協會相當慎重,選了今日來搬遷。

  他們鋪好滾木,準備將那些賽艇移至沙灘,下水,配合潮流與風向,航至造船廠碼頭,妥善檢視整理一番,擇日正式展出。

  「小心點!這是平先生用過的船,每一艘都是加汀島的帆船史,謹慎著你們的動作……」指揮運船工作的,是一位身材壯實的五十來歲男子。

  歐陽荷庭站在新家廚房落地門邊,琥珀色眸光穿透強化玻璃,盯瞅那些搬船的人們。

  她沒有來。那些人在搬動她父親的遺物,她難道不需要來監督?

  他沒看到她。自從她取走他的表,把房子鑰匙交給他,過了四十三天——帆船協會淨空屋內、他正式搬入以來——他沒再見她出現。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是否還在情侶巷種植毒草?好幾次,他走著走著,走到情侶巷,眺見海英站在她家門口按門鈴,他踩下階梯的一腳收回來,旋身穿越快車道,回屋裡,繼續英雄好漢找鬼船的故事。

  他該讓那些撈寶人遭遇不幸,尤其讓那個豪邁不羈、像採花賊的船醫陷入窘境,嘗點瀕臨死亡的苦頭!

  他埋頭寫作,玩弄船醫生死,在搬入新家的第十三天——這個帆船協會來運船的星期五早晨,完成《海神系列七》。

  有一艘船艇下海了,隔窗遠望,感覺進行得挺順利。

  歐陽荷庭喝了一口咖啡,雙眸睥睨後院的景物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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