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荷庭皺眉。
海英說:「拆掉我畫的那幅『罌粟花田』啊——」聽起來真像挑釁。
歐陽荷庭沒回應,轉身往門裡走。晚翠和海英本是飯友,這四年來,聚餐頻率也不高,頂多一個月兩次。這點氣度他還有,不需要庸俗的嫉妒。
「喂,新開的那一家潛水俱樂部正在招募會員,你要不要去入會?」海英很快換了話題,關上木門,尾隨歐陽荷庭,邊走邊唱獨角戲地說:「啊……我看你應該不行!聽說他們有資格限制,沒法徒手潛水的傢伙,是不能入會的,這四年來,沒見過你參加徒手潛水晨航活動……我還是找晚翠一起入會好了——」
「neve——」歐陽荷庭出聲,冷硬的嗓調拖續吐出:「down to earth是嗎?」他知道那家新開在港邊、建物外觀奇特的俱樂部「never down to earth」,他們向晚翠訂了很多苗栽,晚翠打折扣給他們,他們回送晚翠免費入會名額。
「我已經和晚翠入會了。」他說。在義大利的年少時光裡,每個夏季,皇家那一對與他同齡的叔、侄——皇夏生、皇宇穹,都會找他前往海島徒手潛水。來加汀島這幾年,他和晚翠出航到無人海域,就是進行徒手潛水。他喜歡看她「真正」徒手潛水,什麼裝備都沒穿戴,完全地沒穿戴,像條美麗的魚悠繞他身邊,潛到海下十五公尺,在藍紫色的洞穴裡與他交換一個吻。
「是喔,」海英摩摩下巴。「既然晚翠加入了,我也得盡快入會。聽說,那兒的老闆是個大美人,到時你迷上人家,像四年前那樣與人出場,晚翠就由我——」
「閉嘴!」歐陽荷庭低吼,這次是獅王被拔毛,怒步前行。他從未停止討厭海英,雖然當年溫映藍那事,並非海英多嘴,但扭正不了他對海英的「賊」印象。這傢伙一直在打主意,偷偷覬覦晚翠!
他快速進入屋內,往廚房找她。
「海英來了嗎?」平晚翠聽到腳步聲,一回首。
歐陽荷庭直趨而來,抱住她。
平晚翠頓了頓,戴著隔熱手套的柔荑輕柔圈住他腰桿。「葡萄派快烤好了,等會兒,鋪上生果和萊姆鮮奶油,就可以吃了。你要喝什麼茶?橘子皮紅茶好嗎——」
「我想再睡一下。你讓海英把他的飯帶走。」歐陽荷庭固執地抱緊平晚翠,說:「NUVO今夜返航,我明天得見杜瀇。今天,好好陪我。」
心情有點複雜。
除了海英,他這些年,一直是透過與「賊」打交道——靠那個撈尋古代沉船寶物、進行私下拍賣、交易人類歷史遺產的杜瀇——來增加額外資產。為什麼這麼做?他也有自己痛恨的「賊性」?不!最大的原因是——歷史不比利益重要!他要做他父親當年沒做卻被冤枉的事!
Enzo曾勸過他,那是不對的。但他無法不那麼做。他矛盾,一顆心像困獸。她卻說,那是他的孝道,也是不孝。他同時具備壞兒子與乖兒子特質,這才算好兒子。她的話解放了他的心,每年的這個時候——NUVO返航期——他特別、特別需要她。
「好好陪我。」又說了一次。
「嗯。」平晚翠點頭,仰起臉龐,親吻他。
歐陽荷庭瞇眼,耳畔聽著兩隻貓吃飽撒嬌的叫聲,鼻端滿是葡萄派香味,紛亂心緒沉澱下來。
這兒是他的寶石地,懷中女人是他一生最值得期盼的全部!
*** *** ***
在平晚翠身旁安穩舒適地睡了一夜,拂曉時刻,雲更換著色澤,灰白轉紺藍,藍透澈,射出一束光,打得天窗亮閃閃,歐陽荷庭從仰躺改側臥,放大的瞳孔縮小聚焦,琥珀色中映出絕倫睡顏。
「晚翠。」他輕聲喚,伸手摸她。「我該走了——」
「去哪兒?」她睜開眼睛,又閉上,柔荑環住他的軀幹,臉龐偎進他懷裡。他很少在這兒過夜,夜晚一向是他的創作時間,她想見他,只能入夢。
「你繼續睡。我回家看看若蘇,她已經停課了,最近放長假,我得幫她找下一階段的學校——」
「嗯。」她頷首。她知道他今天有很多事得忙,他要走,她從來不會強留他,吻了吻他的唇,她掀被下床。
他也下床,進盥洗間,出來時,她穿著晨衣站在床尾凳邊,像每次送他出門那樣,幫他整理服儀打領巾。這次,他抓住她打領巾的手,看著那光裸的纖纖玉指,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怎麼了?」平晚翠要抽回被握住的左手。
歐陽荷庭將她握得更緊,突然說:「晚翠,我愛你。」
平晚翠凝定了半秒,美顏染上柔色,點點頭,沒說話。歐陽荷庭吻了一下她的無名指,才放開她的手,讓她繼續圈環他的脖子打領巾。
「我見過杜瀇後,會過來。」
她微微頷首。「下午嗎?」
他撫開她頰邊的發。「可能晚上——」
「我等你。」她拿起西裝外套給他穿上,牽著他的掌,要送他到大門外的情侶巷。
行過庭園,他看著楸子樹旁的小緩坡——那年,他以為她種什麼綠蘑菇迷幻毒草——長成一大叢月光扶桑。早起的亞當夏娃在那兒追逐嬉戲,它們身上的鈴鐺清脆地響著。
他握牢她的手,像在走聖壇,直到情侶巷,他深吻她一記,帶著她甜柔的氣息,登階往交連臨海大道的頂端巷口。
過了花比車多的臨海大道,歐陽荷庭步上雙層樓門前八級台階,站在門廳。
港口那頭傳來連綿不絕的汽笛響,那是信號,一個針對他而來的信號。近年崛起的水下組織「NUVO」,返航了。這組織是他出資才有的——
四年前,皇姓家族的大長輩,在他父親母親過世後,多次找他討論祖產歸屬重配之事。據說,幾代前僅分家無分產,皇家人在一塊共有的土地上,分居四處。父親的直系長輩得到主宅一帶的土地及建物使用權,傳承到父親這代,他們長居義大利,未曾使用過那兒的房子或土地。直到父親出事,他們非得返鄉,卻沒法居住在那核心地。父親的情況使家族蒙羞,他們像是被打入冷牢似地住在「薔薇隅」——家族最不重要的邊陲地帶——一家四口擠在不算大的樓房裡,沒有僕傭,沒有親人來訪。說是不被打擾,其實清寂得可怕。只有像用人血灌溉、開得過分冶艷的雪地薔薇,陪伴他們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