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荷庭神情一震,合上情緒複雜的眼眸。「再說吧。」語氣沈冷打斷女孩嬌嫩的嗓音,他命令道:「閉上眼睛,好好睡覺。」
歐陽若蘇微愣,閃過一絲憂悵表情,沉默點頭,閉眼,慢慢安眠。
掌上的勁道漸漸轉弱了,歐陽荷庭張眸,看著歐陽若蘇熟睡的臉龐,抽回自己的右手,將歐陽若蘇的雙手收進被子裡,沉吟了一下,起身離開床畔,往窗台觀景軟榻落坐。
夜雨中的加汀島──從這頂樓套房眺望──像洗磨拋光過的寶石。
「寶石地……」他側靠窗欞,瞇眼呢喃。父親以前常說,家所在之處就是寶石地。他差點要忘了,忘了他曾經適應過熱情的氣候、熱情的環境、熱情的人們……
他想起那個要幫他點燈的女人,伸手摸著襯衫口袋──在左胸──拿出領帶針,看那「葡萄綠」,琥珀色雙眸深凝不轉,停睇著、停睇著,入夢了。
*** *** ***
拂曉時刻,閃電拉下最後一波雨勢,使得晨曦格外清新透澈,滲染雲層。一抹淡橘流過窗台,喚醒歐陽荷庭。
他先是嗅到淡淡、有些難辨的花香,然後睜眸。
窗台邊架有一水晶盆浮水、飄飄擠擠的梔子花,不知道何時擺放的。這旅店頂級套房的特派管家很機伶,做事不會干擾人。
歐陽荷庭掀扯身上的薄毯,寶石領帶針滾了出來,他撿回掌中,站起,把領帶針暫放窗台凸緣,離開軟榻,走向床邊。妹妹還睡著。現在是幾點了?他轉頭看看觀景窗外的天光,有點刺亮,窗上的水痕雨滴折閃七彩虹色。他走過去,解放遮陽簾,左手順勢移至眼下。五指能活動,可掌心繃帶過於厚實,的確減低了靈活度──那傢伙百分百是個庸醫!
歐陽荷庭低咒著,右手挽開左腕衣袖,看表──
不見了!
他強烈一愣,將衣袖挽得更高。沒有!還是沒有!垂首盯住軟榻,大掌抓起薄毯,用力甩。沒有任何東西掉落。
歐陽荷庭不死心,丟開一顆顆抱枕,一寸一寸翻找,眼睛搜尋著每個角落,回想自己是否曾解下手錶?他出身名門,教養嚴謹,相當重視服儀,不會隨便脫解衣物配件,但,昨晚,他得了熱病,略有忘形,在外解領巾、脫西裝外套……那個庸醫的建議──
……我可不是什麼趁火打劫的小賊……
赫然地,一句透亮話語閃竄他腦海。
「渾蛋!」斥喝一聲,歐陽荷庭目光冒火,暴怒地轉身,往自己房裡走。
就在仿壁爐的電視櫃上頭,歐陽荷庭抽出一把輕劍,劃開手上的繃帶。
我看你就是個該死的賊!
可惡。那些人憑什麼以為可以奪走他的一切──奪走對他意義重大的一切──父親遺留的、母親經營的,寶物和家,全沒了。
很好。他們非得逼他拔刀相向!
他從來沒傷害過什麼人。那該死的庸醫小賊,把他弄成一個復仇者。
歐陽荷庭失了冷靜,帶著鋒利的劍,走出套房對外大門。
*** *** ***
他記得路,不需要旅店派車。
下過雨的清晨,人們兀自沉睡於天然涼爽之中,沒人看見有個男人帶著一把劍,像要去決鬥地走過大街小巷。
走到郊區那片果園,雨露已被朝陽蒸散,圍搭在果樹間的高高低低木階樓道萌泛薄薄一層青苔。
歐陽荷庭一步一步地踩過木階,直直登高,往樹林中心最巨碩那棵橡樹粗干撐起的樹屋前進。
目標很明顯。夜晚,這兒或許一盞為人照明的燈都沒有,大白天的,倒是視野清澈。矮果樹擋不住高聳入天的橡樹,真是選對地方蓋房子了。海英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樹上的男爵」。
每早醒來,海英習慣在樹屋門外的廊庭喝早茶、作畫、欣賞港口各座碼頭運行脈動。昨晚,有船艇舉行下水典禮,凌晨首航──聽說是什麼打撈船,要航游全世界的神秘海域,找尋古代沉船、冒險探寶一番──在雷電暴雨齊下的凌晨首航,確實冒險精神十足……像極某人寫的小說!
海英扯嘴哼笑,合上手中的《海神系列》。美好的雨後早晨,不適合閱讀冒險小說。他喝了口茶,把書丟開,丟在滿是顏料罐的籐籃,伸懶腰,離開舒服的搖椅,站定畫架前方,重拾畫筆,對著港口方向,裝模作樣。他不是在畫什麼風帆之都美麗海景。他複製克林姆作品的功力一流,這幅「罌粟花田」完成後,他準備送給平晚翠,讓她把它掛在她屋裡。
「你這個賊。」突來的硬邦邦嗓音,像冰珠擊首。
海英回身。一道金屬冷光掠過來,等他瞧清楚,才發現自己被一臉凶狠的貴族先生用劍指著鼻尖,只差零點一厘米吧,他自豪的帥氣鼻樑鐵會離開他英俊的臉龐。
「嘿──」海英投降地舉高雙手。「老兄──你這是幹什麼?刀劍無眼,雖然我是個醫師──」
「閉嘴。」歐陽荷庭不屑地瞥一眼海英背後的畫布,冷聲道:「你只是個該死的賊。」
海英唇角抽跳,要笑不笑。「我說,老兄,你是不是誤會什麼啊……」他真是太不小心了,明明居高臨下瞪著港口半天,竟沒注意到有人走上梯道。果然,美好雨後清晨用來看冒險小說,就得在刀鋒下冒險……
海英絕對相信眼前的男人會揮劍砍他。「老兄,我們有話好說──」
「把表還來。」歐陽荷庭揮劍了。
海英半長不短的迷人波浪發被削下一撮。「喂!」他跳腳叫了起來。「幹什麼非得這樣──」
「快把表還來!」歐陽荷庭吼道,神情已不是貴族該有的冷靜矜貴,比較接近被獵人用槍射中的發狂野獸。
海英收起平時的悠哉態度,神情凜然。「沒在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