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龐震宇哪兒也沒去,也沒吃大餐,他的年節娛樂,就是煮一壺咖啡,欣賞巫瑪亞的部落。
當他看到部落名稱改成了「想援的請叩我」,她的匿稱變成「十八歲蜜糖甜心」,他噎到,嗆足五分多鐘。
這傢伙搞什麼?之前通風報信的同事,講的名稱不是這個,巫瑪亞幾時改的?手腳真快。
再看看她寫的文章,一百五十幾篇,好極了,他要一篇篇慢慢欣賞。連著幾篇,都是在罵他。剛開始,龐震宇還看得津津有味,覺得有趣,漸漸地,臉色越來越凝重,胸口酸透……一篇又一篇,沒一篇好話。
原來,不是開玩笑的,她是,真的很討厭他。
龐震宇關掉電腦,往後癱靠座椅,對著暗藍天空發呆。四面牆忽然像鉛塊那樣重重地朝他迫近,他悶得喘不過氣……
*** *** ***
他看見了嗎?巫瑪亞心不在焉,和老爸吃團圓飯。
巫爸頹靡地縮著身,孩子似地乖乖跟女兒吃飯。自從巫瑪亞請了鐘點女傭,家裡乾淨多了,在被女兒老闆恐嚇過後,仰仗女兒鼻息過活的巫老爸,這陣子也收斂許多,雖然還是戒不掉酒,但至少看到女兒時,不會再對她亂發脾氣了,漸漸也接受女兒不跟他住的事實。
至少,除夕夜,她願意回來跟他團圓,還包了大紅包給他呢!
「這個……油雞是我特地跟菜市場老黃那一攤訂的,他們家的油雞最好吃,你吃吃看,這是我特地為你買的……」
巫瑪亞托著臉,無動於衷,眼神空洞。
「在想什麼啊?除夕欸,還想工作的事?」
「嗯……」
「別想了,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啦,你看你電話都沒響,以前每幾分鐘就響不停,真難得,終於安靜了。」
電話?電話?!巫瑪亞往口袋搜索,再拿來皮包,倒出所有物品。糟了,手機呢?
「我的手機……」
「怎樣?」
「我放在公司了。」
「那有什麼關係,過年誰會打電話。」
「你先吃,我去公司拿一下,客戶電話都在裡面啊。」
欸,今天真是衰神附身了。巫瑪亞急匆匆飛車到公司,拿鑰匙,開門。大家都回鄉過年了,客廳一片漆黑。
巫瑪亞開燈,衝向座位,在凌亂桌面找到手機,拿了就走,忽然聽見奇怪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是某種痛苦低吟。
奇怪了……巫瑪亞踅返,站在通往二樓的階梯前,發現怪聲來自上方。二樓沒開燈,一片黑暗,但痛苦的低吟,斷斷續續……
會是龐震宇嗎?
巫瑪亞步上樓去,走向聲音出處,房間門虛掩,聲音從房內傳出。
她將門更推開些,在幽暗中,看見龐震宇倒在床邊木地板上,蜷身抱頭,痛苦低吟,身側,倒著一罐藥,一粒粒白藥丸遍灑在地,還有一隻破裂的水杯,濕濡了地板。
巫瑪亞衝上前,跪在地上,輕托起他的臉,將他的臉扳正,他睜開了眼,眼睛裡滿佈血絲……
「你還好嗎?」她急切地問。
龐震宇先是困惑地望著,隨即像認出她是誰,忽然目光一凜,撇過臉。
「走開。」他說。
「你為什麼倒在地上?你在呻吟,是哪裡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走開!」他一個使勁,將她掃開。「別管我……」既然討厭他,又何必關心?
「好!」巫瑪亞火大了,起身就走。「管你去死咧。」什麼東西,莫名其妙到極點!死掉算了,王八蛋!
咚咚咚,巫瑪亞疾步下樓,關燈,關門,走出房子,鑽入車裡,發動引擎,她要走了。
夜涼如水,擋風玻璃氤氳著霧氣,只要油門一踩,就可揚長而去,將那不領情的混蛋,拋得遠遠,但是……
鳳凰木的羽葉,在淒冷月光中閃亮。
但是……
她抓著方向盤啊,竟踩不下油門,腦子浮現他痛苦地蜷抱自己的模樣……
他是怎麼了?散落一地的藥丸又是什麼藥?
除夕夜,他怎麼一個人倒在冷地板痛苦呻吟?
他的家人呢?印象中,除了知道他在紐約有女朋友,從沒見過他家人。如果她這麼走掉,他萬一出事……萬一他死了……
巫瑪亞握緊方向盤,掙扎著,今晚好冷,鳳凰木浸在淒迷的霧氣裡,她好像也被一團霧圍住了,什麼都不明白了,混亂了。想回去看看他的狀況,又不甘心,人家都喊她走了,她為什麼還不走?
巫瑪亞呆坐一會兒,腦子充斥的仍是他痛苦的表情……可惡,她幹麼在意?他是她最討厭的老闆,不是嗎?但是……她不要他出事呢,害怕他出事。
巫瑪亞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打開皮包,拿出黑檀木茭杯,平日拿來問公事,這次,她想問點私事。
她下車,蹲在車旁,握著茭杯,閉眼,默問:「我應該回去照顧他嗎?」
擲茭,怒茭。果然,連神都覺得不要理他。
拾回茭杯,想了想,又問:「可是他好像很難受,我是不是該回去確認他的狀況,看一下就好。」
擲茭,怒茭。這個龐震宇,連神都討厭他。
巫瑪亞拾回,握手中,想了想,又閉上眼,再擲:「那如果我進去只待五分鐘?只要確定他沒事就走呢?可以吧?」
擲茭,怒茭。
「那如果我不進房間,只是在門口偷看一下,確定他是不是沒事呢?」
擲菱,怒茭。
好吧,換個問題:「是不是就是別管他,要我走就對了?」
擲茭,一正一反,聖菱。
對啦,回家就對了。
巫瑪亞拾回茭杯,忽然笑了,笑得很厲害,很心酸。
她在幹麼啊?瘋了嗎?竟然問不停,就是非要問到可以進去看他。明明她就是想留下來照顧他,就是放心不下他。
茭杯的訊息根本不重要,她明明心中有數,她就是想去關心他。
第八章
龐震宇……
巫瑪亞沒辦法就這麼拋下他,她鎖上車門,轉身,進屋,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