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此荒涼的國度,卻建造出艷驚全球的繁榮。
「可是這裡奢華得嚇死人的飯店之外,就是沙漠。怎麼逛也逛不完的幾十座購物中心之外,就是沙漠。用錢砸出來的各種人工奇景之外,還是沙漠。幾天的考察行程下來,我自己都快變成沙漠了。」整個人乾巴巴的。
氣派宏偉的伊斯蘭長廊盡頭,落地窗前佇立著美麗的剪影。即使身著保守的長褲套裝,儀態依舊嬌媚雍容,有著淡淡悠閒的矜貴。
悅耳的輕笑聲慵懶迴盪。
「對啊,我現在超想回台北的家好好休息,再跑到深山裡狠狠做個森林浴。不然這樣吧,等我回去之後,我們一起去花蓮玩。那裡有個國家森林遊樂區的度假村,聽說還不錯。」
窗內的世界,是反常的宜人溫度;窗外的黃沙碧空,則是千百年來不變的熾烈。隱約中,傳來回教世界一日五次的祈禱廣播。烈日當空,全球穆斯林都正朝著同一個方向跪地俯伏。
「短時間內我不需要再進上海分公司了,算是結束了我在那裡的階段性任務,所以要去哪裡玩都OK。」她盡量對此保持樂觀,輕鬆以待。但……「沒有啦,哪有什麼家族內鬥啊。是我爸媽怕我工作過頭,都二十六歲了還沒任何動靜,就忙著叫我回台北,安排了一堆相親。」
枉費她辛苦讀來的學位、受了那麼多接班訓練,最後只是用來作嫁妝。
早知如此,她就不必這麼拚了。每天逛逛街呀做做SPA,穿得美美的去跑趴,沒事跟三五好友去夜店消磨時光,做個花枝招展的社交名媛,多好啊。
遠眺這座臨海的沙漠飯店,有著突兀卻令人咋舌的碧翠綠地。酷熱、乾燥,卻又充滿炫麗的人工泉池。
她知道,爸這次說是帶她同行出國考察,事實上,安撫作用大過實質意義。
「哎,我對沙漠是沒有任何浪漫的想法啦。」手機那方的人顯然太過夢幻。「我只覺得台灣在此地的投資腳步已經慢了人家十幾年,過去的優勢也漸漸消耗掉了,卻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
真搞不懂主事者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漿糊。
「我們見了面再好好聊吧。」不然讓爸他們在前頭等她講完電話也不好。「是是是,如果我碰到了家財萬貫的中東帥哥或阿拉伯王子,會請人家跟我合影留念或乾脆帶回台灣當女婿的。」
真是夠了。
她好笑地合上手機,轉身往走廊深處走去。
金碧輝煌的飯店長廊固然亮麗,她卻兩眼一片星花亂閃,一時無法自先前矚目的窗外烈日刺激中調整過來。她只能艱困地不斷眨眼,勉強看路找路。
剛才應該要戴上太陽眼鏡才對……
突然間,有咆哮聲從她左側與此垂直互通的長廊遠遠傳來,愣了她一記。
幹嘛了?吼這麼大聲。
她自模糊的眼花撩亂中,隱約看見人往她這裡直奔而來。留在遠處的其他人,則似乎在忙著遮掩什麼。
是衝著她來的嗎?
視線逐漸恢復清晰,看清室內光景。她依舊僵著原本直直往前行的腳步,傻望左手邊另一條深不見底的長廊上,確實有兩名男子怒目朝她跑來,像要衝刺達陣的凶暴橄欖球球員。
而她正是他們的攻擊目標。
不會吧?
她嚇到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本能性的自衛機制驅動她立刻拔腿狂奔;情況不妙。
先往人多的地方跑再說!
她快快大步飛奔,以她學生時代之後鮮有的疾速,踩著高跟鞋拚命向前衝。但她不可能快得過身後的兩名彪形大漢!
「HELP!」
她放聲大喊,顧不得面子或禮儀,但回應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人都跑到哪裡去了?飯店服務生呢?領隊呢?
她沒命地直衝到長廊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伊斯蘭式的巨大穹頂籠罩在她之上,所有的長廊都像放射線一般聚攏在此處,匯成穹頂下的一圈走道。
衝勁過大,她在長廊盡頭煞不住腳,整個人幾乎是撞上及腰的環形走道護欄,差點傾身翻落護欄外五層樓高的透天中庭,在穹頂下當場摔死。
「HELP!」
她扯嗓嘶喊,卻因為用力過度,喊出的儘是破音,氣聲大過呼救。
後方男子一把朝她抓去,她嚇到靠在欄上旋身,險險閃過,卻被他抓住了她飄散的長髮,差點扯掉她的頭皮,痛得她泣聲大叫。
「救命哪!爸!」
她不想死!
劇痛的瞬間,她的高跟鞋踩往對方下體,那名男子的重吼蓋過了她向父親的求救。男子一鬆手,她立刻閃,卻重心不穩地往前仆倒,連忙快手撐住地面,狼狽逃開另一人的逮捕。
樓梯!快找樓梯下去,樓下一定有人!
問題是樓梯在哪裡?剛才領隊洋洋得意帶他們參觀的氣派樓梯呢?
一進又一進,像綿延不絕的迷宮長廊,跑得她魂飛魄散,不敢停下腳步。後方的人很快地又將追上了,急促的聲響震顫著她恐懼萬分的心臟。
右側有岔路!
她迅速調了個方向,直角轉換另一條長廊狂奔,盡頭有亮光。
「HELP!」
難道這一層貴賓特區的聲音都傳不出去嗎?
「爸!你在哪裡?!」
不知有多少年,她不曾這樣邊痛哭邊痛喊過了。惡夢猝然來襲,她用力地跑、死命地跑,但都驚駭的發覺自己像在原地奔波,徒勞無功。
救命!誰、任何人都好,快來救她!
她埋頭猛衝的結果,在這條長廊盡頭,赫然撞上另一處環形走道上的護欄。猛抬頭,又是一座巨大穹頂,與先前的結構一樣,但花色不同。
繁複的、綺麗的、神秘的,千變萬化的伊斯蘭幾何圖形,展若天空。
這樣的穹頂,在這座沙漠皇宮般的飯店有一百多個——
領隊曾燦爛地笑道。
嚇怔的淚,由呆瞠的大眼寂然自下巴滴落。追趕而來的步伐聲已近,她卻再也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