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天字四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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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她也不過就昨兒個睡著睡著,翻身時不小心架了他一記拐子,害得他早上醒來胸口一片青紫,讓直搖頭的丹心不得不帶著他上藺言那裡貼藥去淤,結果藺言居然還讚美地說,那拐子,架得很有專業行家的水平,他的胸骨以能不斷不裂,實在命大也就只是以上如此而已,他都不在乎了,她幹嘛介意得緊?

  「可我若見不著你,我會寂寞的。」已經很懂得該怎麼拐她的陸余,隨即換上另一副神情,對她說得好不可憐。

  計然愣了愣,微微腓紅了臉。

  「真的?」

  「嗯。」他笑笑地拐她入懷,可就在他以為他又得逞時,偏偏有人要來壞他的事。

  「小然。」堅決對大黑見死不救的丹心,突破萬難地繞過西樓前來此地,安然地站在門外傳報。

  「何事?」

  「東翁有請。」

  計然兩眼一亮,「我馬上去。」東翁這麼快就把她拜託的事辦妥了?

  陸余很不是滋味地拉住她,「你要扔下我獨守空閨?」東翁的面子就比他來得大?

  「我去去就回。」她盯著他面上明顯的不快,心情甚好地朝他睞了睞眼,「不然,你也可以去西樓與大黑一塊被吃了。」他頹然地垂下頭,「我等你就是……」光是想想就讓人打寒顫,他還是不去湊熱鬧了。

  徘徊在計然身上的香氣,在她離房之後,似也被帶了出去,聽著外頭熱熱鬧鬧的人聲,難得在錢莊發呆了一整日的陸余,覺得此時少了她的房裡,空曠得就像他今日什麼也不願多想的腦袋。

  微風中輕輕舞動的燭焰,在他沉澱下心房,再次說服起別再想了時,迷惑住他凝視的雙眼,並自他設上重重咖鎖的記憶裡,為他攜來了一具久違的身影。

  他記得,當年,在他得知家中祖業是啥,而他儒生出身,平時見他只是寫寫文章、和氣待人的叔父,竟是接下祖業者時,滿心抗拒的他,曾攔下準備出門討債的叔父,可那時,叔父是這麼對他說的——

  「無論何事,既是做,就要做到最好。今日為了這份工作,我既當了壞人,我便得壞到骨子裡去。」

  雖覺得叔父說得有理,但他仍是不解叔父究竟是怎勝任這門行業的,因此那一回,他隨著叔父現前去討債,當他看到他心目中敬仰的叔父是如何欲逼人至死時,一種他從不曾知道的感覺,登時像只自暗地裡跳出的野獸,張大了血盆大口噬他下腹,並在要腹裡的他,也一同品味品味,那等……他只能欺騙自己從不曾有過,僅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快意。

  後來,數月後,叔父橫死街頭,聽人說,買兇殺人的那名債主,勾結了班江湖草寇,而那債主之所以有能力有機會這麼做,原因就出在叔父高抬貴手,放過他一馬。只一回,就只這麼一回而已,入行多年以來,叔父從不曾對債主們心軟過,他不過是心軟了一回而已,但這一回,卻留給家人永遠也難彌補的傷痛。

  跪在靈堂上的他,沉默地燒著紙錢,一聲一聲地聆聽著家人哭訴著叔父不該心軟、不該手下留情,更不該有著婦人之仁,當個討債的,胸懷那麼多的仁心善意做什麼?給他人機會倒過頭來宰了他嗎?

  心軟與無情之間,他找不到一個答案。

  幾年後,當家業的擔子改落到了他的肩頭上時,他還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答案在哪裡。

  聽說他陸家的祖業之所以誰人都不傳,偏傳給了他,除了是那些兄長的推拒之外,他不想為人所知,藏在心底那極善也極惡的兩等性子,才是他大哥說什麼也要叫他繼承的主因。

  起初對於繼承家業一事,他相當抗拒,因惶惑不安下,他總不免會想起叔父橫死在街頭上的情景,他亦不想放棄他所擁有的良善。可就在他親自討過一回債之後,他卻也無法遺忘當他徹底為惡之時,那份難以言喻與割捨的痛。

  那時,他人的淚、驚恐張皇的眼神,就如同四下的草木一般,怎麼也無法留在他的眼裡產生些許同情,也無法吹動他心湖絲毫波紋,更遑論是要讓他生出憐憫,惡意像是個看不見底的深淵,放縱自己投入其中後,那等酣然暢快地感覺,在這世上,只有這等工作可以給他。

  不知為何,他逐漸可以明白,當年叔父那種不想繼承祖業,卻又不受控制被吸引的兩難。

  但在離開了工作後,他還是以往的那個陸余,他並沒有變,他仍是可以保有心靈上的淡然與平靜,他還是他。

  因為在投身這一行時,他告訴過自己,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要有叔父的那等下場,在工作上,他收起了他只給家人看的一面,把自己徹底的分割成兩半,不讓任何一方扯彼此的後腿,也從不將它們重迭在一塊,免得讓人有機可乘。

  他原以為,他可以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可是他卻忽略了那日積月累深藏在他胸時原矛盾感,他亦不知,在他每日睜眼醒來,當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時,他用的究竟是善人的目光,還是惡人的眼神來看他自己。

  桌上的燭焰,在突來的風兒吹拂下,燈焰搖曳的厲害,光影不定的火光下,陸餘低首看著指尖上所殘留的胭脂。

  自袖中取來帕子後,他本是想拭掉指上的胭脂的,但當他見著這條帕子的一角,有著繡功精美的蘇繡圖案時,他這才想起,這是他每日早晨要出門工作時,計然在為他整理好衣著後,總不忘提醒他要帶在身上的。

  只是他從不知道,在這汗巾上常人總會忽略過的小小繡花,計然是要花下多少功夫,才能有著這等上乘的繡功。計然可是個得體合宜,且女紅功力非凡的大家閨秀,亦可挑柴上街叫賣在,在街頭巷尾,斤斤計較著三兩還是二兩。

  她說過,她很能隨遇而安的,或許說這話的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信,故而她可以說得很簡單,可仔細想想,「隨遇而安」這四字,本身就是一種常人難以達成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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