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對他的問題,老闆只是挑眉。
克剛看著他,緊握著那杯咖啡,問得更加清楚:「她為什麼在這裡?」
「可卿搬走了。」
這一次,老闆沒有再多問,只是收拾著泡咖啡的器具,淡淡的說:「房間空了出來,我們貼了一張出租廣告,她就來了。」
「可卿已經搬走很久了。」他指出這點。
「嗯。」老闆點頭同意,頭也不抬的道:「出租的主意不是我的,是綺麗。」
綺麗……
他心頭一震。
「你沒來,她很擔心。」秦無明看著他,「我告訴她,你已經不求了。」
是的,他不求了,求了也沒用。
他早就不求了,卻無法死心,只能在人間遊蕩、尋找。
「人,是澪找到的,她告訴綺麗她在哪裡,她們讓她看到了出租廣告。」
秦無明把水龍頭關了起來,將咖啡壺放好,拿起一旁的干布擦手,瞧著眼前臉色慘白的男子,開口。
「你不求了,但她們求。」
「所以……你們真的要把她還我?」他警戒著,卻仍無法掩飾心底的渴望。
「不是還。」
耿克剛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
秦無明看著他,暗暗歎了口氣。
這男人從來不曾到過無間,他很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憾恨而死,悔不當初。
很久之前,他就已經還完了他的罰,卻仍徘徊世間。
他,是一個冥頑不靈的靈魂。
「綺麗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第二次的機會。」
他同情的看著今世名叫耿克剛的男人,道:「如果可以,她們很想還你一個阿絲藍。」
秦無明可以看見男人的黑瞳因為驚懼而收縮,失去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
「但是方秋水不是阿絲藍,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們,澪和綺麗,只能替你製造機會,第二次的機會。」
聞言,他鬆了口氣,卻仍忐忑害怕。
「然後呢?」
「然後,你只能靠自己。」秦無明把擦手巾掛回原位,「我不能和你保證什麼,你和她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得靠自己努力。」
他幾乎可以在這男人的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幫他,但他不能插手太多,這是他們的人生,他只能站在旁邊看,當一個旁觀者。
男人的眼裡,有著很深很深的苦澀、掙扎、膽怯和渴望,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種可望而不可得的痛苦。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吧檯上,推到他面前。
「我想你需要這個。」
「這是?」耿克剛疑惑的看著他。
「樓上還有一間空房。」秦無明注視著他,「在她隔壁。」
「你……」耿克剛震懾的抬起頭,看著向來表現得十分漠然的老闆。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他很想拿那把鑰匙,那麼近,就在咫尺。
但……
「如果她想起來了呢?」他乾啞的開口問。
「我不知道。」無明坦言,「我不能保證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她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記得,也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記起。」
但她想起來的機率很高,蝶舞就想起來了,雲夢也是。
她們都因為外來的刺激而想起來。
對她來說,他就是外來的刺激。
他希望自己能永遠和她在一起,但在這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她會記得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悲劇。
因為他的愚蠢和執著,他害她成了殺人兇手。
她或許不會恨他,但他會因為她的痛苦,而痛恨自己。
「你也可以不拿它。」秦無明說:「這不是唯一的選擇。」
的確,秦曾做過另一項選擇,在一旁守候。
就算只能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都讓他覺得感激不已。
他應該要為她的幸福,感到快樂。
他應該要在旁守著她、保護她、祝福她。
他應該要覺得能看到她、聽到她,就已足夠。
但她是……阿絲藍啊……
「我做不到。」他痛苦的抬起頭,看著秦無明,嗄啞的說:「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
老闆俊美的臉上沒有責備,也沒有同情,有的只是瞭解。
「去吧。」無明說。
耿克剛點了點頭,伸出手,抓住了那把鑰匙,轉身上樓去。
*** *** ***
方秋水,二十五歲。
她從小生長在一個淳樸的家庭,父親是個普通的公務員,母親是國小老師。
但她高中時,母親因病過世了,父親因為癌症臥病在床,但去年年初時,她父親也過世了。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她就來到台北,繼續之前為了照顧父親而不得不中斷兩年的學業。
她還是一名大四的學生。
應該是。
但暑假過去了,學校開學時,她沒有去申請復學,根據老闆的說法,她在附近的一家高級的私人料裡教室工作。
對於方秋水,他知道的並不多。
這些都是澪查出來的資料,她把資料放在信封裡,就擱在老闆租給他的房間桌上。
他坐在客廳裡,翻看她這一世的個人資料。
那其實只有短短幾行,他卻忍不住重新看了又看,看了再看。
信封裡,有一張照片,她坐在窗戶邊,看著遠方,嘴角有著神秘的笑。
那神情,像極了她以前做了新菜,想要給他一個驚喜的模樣。
那膽小的巫女,雖然替他找好了資料,卻不敢自己面對他,跑去躲起來了。
事實上,如果他沒有聽錯,那小巫女正在隔壁,她顯然就是方秋水約好的人。
她們在看電影,他認得那部片的配樂和對話,隔壁的房間裡,除了配樂和對話之外,不時會傳來她們的笑鬧聲。
為了聽到她的聲音,他推開門,來到和她的陽台相連的陽台。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他一直待在陽台上,站在寒風裡。
因為在那裡,偶爾可以捕捉到她說的隻字片語。
直到電影播完了,澪走了,她回房歇息了,他才跟著走回臥室所在的地方,站在牆邊,看著那面隔開了她和他的牆。
當她那邊不再傳來聲響,他幾乎陷入恐慌,害怕這一切只是他太過渴望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