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是個音癡,不折不扣!
這樣一個人竟然還試圖去分辨她藏在流暢悅耳的琴音裡,不為人所探知的隱晦情感?
太不自量力了。
他明白,也不停在心底嘲弄自己。
然而當琴聲一轉,從門縫傳來在東亞百貨與他初次見面時曾迴盪在他耳邊的旋律時,即使是他這樣一個音癡,也聽出了隱藏在清脆琴音中淡淡的惆悵。
是惆悵——還有不經意流露的寂寞。
寂寞?!
他驀地一驚,真是寂寞嗎?他真的在她的琴聲中感受到寂寞?黎之鶴曾說她的琴音從來只顯現堅強的。
是他錯誤的聯想,或者那真是她不經意間一點點洩漏的真實情感?
他繃緊身子,強烈激盪的情緒幾乎迸出他胸膛,他必須全力克制身軀才不至發顫。
他僵硬地轉過身,這才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張嚴厲非常的臉龐。
是齊浩天。
他一語不發地以眼神命令他跟隨其後,重新回到樓下的會客室。接著,他轉身面對嚴寒,兩道凍人的光束定住他。
「你——還有臉上這裡來?」
「我想見她。」對他的冷冽的質問嚴寒選擇不去在意。
「她不想見你!」
「我知道。」嚴寒低聲一句,語氣黯然。
但他依然想見她,從那天她在醫院醒來宣佈從此不想再見到他那天起,日日夜夜纏繞他腦海的人影便一直是她。
「那你還來?」齊浩天低吼道,「在如此傷害她後你還來做什麼?強迫她回想起那晚嗎?回想她是怎麼摔下樓的,怎麼失去了肚子裡的小孩?」他憤怒難抑,瞳眸泛著血絲,「晚兒不想見你!別再來糾纏她!」
「我知道自己不該來打擾她,我只是想對她說聲抱歉……」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打發了嗎?就可以彌補你在她心中造成的傷痕?」
「我知道不能,但是——」嚴寒試圖說服老人,卻驀然乍見一份文件抖落他面前,「這是什麼?」他問,但心中其實已明白那會是什麼。
「離婚協議書。」齊浩天果然說出他心中所想的,「簽了它!」
「簽了它!」齊潔天提高嗓門,「在你如此傷害晚兒後我不能再讓她跟著你,我怎麼放心把她交給你?交給任何人都比你好上千百倍!」
「是……晚兒提議的嗎?」
「是我說的!」齊浩天厲聲回道,「但你放心,晚兒一定全贊成的!她一定會簽她那一份。」
她會簽嗎?真的會答應與他分手?
嚴寒瞪著那張薄薄的、壓在他心頭卻沉重異常的白紙,眼前一陣恍惚,彷彿已可看到她柔細潔白的手腕在其上瀟灑飛舞,落下芳款。
她當然會答應。
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用來安撫她父親的結婚對像而已,因為要讓年邁體衰的父親安心,才找來的結婚對象。
他們原本就打算在齊浩天百年之後就離婚的。
既然嫁給他顯然完全不能令齊浩天放民,她又怎會和他繼續這場婚姻?
她一定會選擇和他離婚的——「你不肯簽?」齊浩天將他的沉默視為拒絕,「你要的是錢吧?說!要多少錢你才肯答應別再打擾我女兒?」
他從西裝口袋內掏出一疊支票,拿起筆匆匆在最上頭一張簽了名,接著撕下來硬塞給他,「這張支票我簽了名,數目任你填,隨便你填多少我不在乎,只要你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
嚴寒瞪著手中的支票。
一張空白支票,除了落款,數字欄位完全空白的支票。
齊浩天是認真的,他真打算用錢替女兒買來安寧,不計任何代價!
他低頭瞪著支票,心海驀地捲起怒浪狂濤,喉間一陣滾動,逸出一串尖銳如刀鋒邊緣的笑聲。
齊浩天究竟把他當成哪種男人了?他給一張不填數目的空白支票,他真以為他是那種貪圖金錢的浪蕩子弟?
全世界都認為他是個一無是處的浪蕩子!
一念及此,他笑聲忽地一斂,只餘灼亮的眼神蘊著淡淡的嘲諷。
昂起頭顱,他讓自己深幽的黑眸堅定地回應齊浩天冰冽的眸光,接著,嘴角微微彎起,高舉雙手將那薄薄的支票一分為二,從中撕裂。
兩片紙以極佳的弧度劃過空中,墜落地毯上。
「聽說你簽了離婚協議書?」
聽見這句充滿強烈質疑的問話時,嚴寒並沒有自辦公桌上抬起頭來,而是繼續核對方才秘書交上來的文件。
「回答我啊,該死的!」黎之鵬衝上前用力敲他辦公桌,震得檔案一陣跳動,「你是不是簽了離婚協議書?」
「是。」他終於悶悶地應道。
「為什麼簽?你真準備跟晚兒離婚?」
他不語。
「你成啞巴啦?」黎之鵬怒意更盛,「回答我啊。」
他忽地抬起頭來,「是!我準備跟晚兒離婚!」
黎之鵬一窒,因為他近乎咆哮的嗓音以及銳氣逼人的眼神,「為什麼?」
「因為這椿婚姻已經沒有持續的必要了。」
「為什麼不能持續?」
「因為我達不到她的要求,還要這場婚姻作什麼?」
「什麼要求?」黎之鵬皺眉。
「安撫她的父親!」嚴寒吼道,「既然跟我結婚一點也不能令齊浩天安心,晚兒還有必要繼續與我持續這場婚姻嗎?」
「你!」黎之鵬雙眉緊鎖,銳利的眼神直逼嚴寒,「你和晚兒結婚只是為了讓齊伯伯安心?」
「是又怎樣?」
「天!」黎之鵬倒抽一口氣,忽地將一本雜誌摔到嚴寒面前,「那麼這上頭說的是真的羅?你跟晚兒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
「什麼?」嚴寒聞言呼吸倏地一緊,急忙拿起雜誌翻閱,在見到以一整頁刊登兩人結婚照的專題報導時,他臉色立即一陣蒼白,不禁低聲詛咒,「該死的!這是誰做的好事?」
「顯然是那個叫丁維安的女人。」黎之鵬冷冷地回應,「不過她說的也是實話,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女人會地胡說八道!」嚴寒瞪好友一眼,高聲怒吼,「該死的,丁維安竟然在週刊上胡言亂語,她竟敢這樣傷害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