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當他從劍橋留學回國那年,發現了自己最深愛的女人竟然嫁給自己最敬重的哥哥後,他就逐漸體認到愛情其實是一種讓人無法負荷的折磨。
愛一個人愈深,這樣的折磨就愈加苦痛。
尤其是愛上一個貪慕虛榮,愛自己比愛任何人更多的女人。
齊早兒——他曾經深深愛過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人,愛她的艷麗出塵,愛她的任性自傲。
思思、晚兒,雖然她們也都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雖然她們出色不遜早兒,但只有早兒這朵帶刺的高原玫瑰迷惑了他整顆心、整個人。
從小,他的眼中便一直只有她,眸光總隨著她轉。
他真的愛她,而且一直以為她也同樣深愛他。
但他錯了。
她愛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才氣,愛的是週遭所有人都以她為中心,那種倍受矚目的感覺。
因為之鶴是唯一不將她放在眼底的男人,所以她無法忍受,不計一切誘惑之鶴娶她,甚至不惜背叛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不愛他,她真正愛的只是自己。
她愛的是虛榮,是能襯托她的身份地位。
黎之鵬驀地握緊方向盤,用力得指節泛白,指尖掐入掌心帶來一陣痛楚。
這小小的刺痛所帶來的苦痛及不上他數年來一直纏繞心頭的悔恨之萬一。
他無法不悔恨,竟然為了一個這樣虛榮的女人浪費了二十年的光陰,浪費了二十年來一點點累積、一點點加深的感情。
所以他立誓絕不再動情。
思思說他傻。
「我瞭解你,之鵬,你是那種一愛了就義無反顧的男人。」她這麼說。
「是嗎?」他不願承認。
「沒錯,就算你愛上的是再怎麼不適合的女人,你也無法輕易收回自己的感情。」
「你說得我像是個傻瓜。」
「不是傻,之鵬,」思思淡淡地笑,「是執著。」
「我不會再執著了。這輩子休想我對任何女人認真。」
「愛情要來不是你能擋住的。」她若有深意。
「我會擋住的。」他自信滿滿。
「那我們走著瞧吧。」
走著瞧吧。黎之鵬苦澀地搖搖頭,沒想到言猶在耳,他竟然再度成為一個傻瓜。
他又讓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或許是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他再度歎息,想著那天早晨在清曉的第一道陽光還未自薄薄的雲層透出時,他便自床上起身,一個人穿過落地玻璃窗,來到房外的露台。
他點燃一根煙,雙手隨意搭在白色欄杆上,默默地凝望遠方還蒙著淡淡迷霧的山頭。
他只是想令自己心情平靜的,整夜的激情不但沒讓他疲倦得立即沉沉睡去,反而在她入睡後依然清醒得合不上眼。
最後,他只得宣告放棄,認命起身。
沒想到他的動作驚動了她,不久後她便跟著出現在露台。
「你這麼早就醒了。」悠悠柔柔的語音在他身後揚起。
他心一跳,「你也醒了?」
「嗯。」她輕輕悄悄來到他身邊,學他半靠著欄杆,星眸卻凝望著他的側面。
他皺眉,「看什麼?」
「你心情不好吧?之鵬。」
他倏地一驚,轉過頭,「為什麼這樣說?」
他略顯尖銳的嗓音似乎驚怔了她,令她呆愣了幾秒,「是因為黎氏嗎?」
「黎氏?」一時之間,他弄不清她指的是什麼。
「昨晚曾先生說的,」她提醒他,「他說黎氏企業發生一些問題。」
「所以你認為我是為了公司煩惱?」
「不是嗎?」
不是的。
他默默在心裡回答,放任自己的眸光掃過她全身。
她穿著白色的棉質睡衣,柔亮的長髮微微凌亂地披在肩頭,一雙漂亮的眼眸像還未完全清醒,氤氳著一層薄霧。
她仰頭望他,清麗的臉龐在晨光的掩映下顯得更加纖細秀美,逗得人意亂神迷。
就像一朵姬百合,一朵清麗的、純潔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護的姬百合。
但她真如此無邪嗎?
「你擔心嗎?」他問,語氣漾著嘲諷。
「擔心什麼?」她茫然地反問。
「擔心黎氏會撐不過難關,甚至破產。」
「黎氏會嗎?」她眼眸圓睜,難掩高度震驚的神色。
她果然是擔心那個。
他忍不住失望,語氣不覺冰冷,「會又怎樣?」
「又怎樣?你怎能還如此輕鬆以對?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吔!」她提高語音,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你怎麼還如此漫不經心?」
「你似乎比我還擔心。」
「當然!發生這麼大的事誰不擔心?」
他凝望她兩秒,再無法維持神情漠然,「放心吧,就算黎氏再怎麼困難,我也不會動用你那一半財產。」
她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不懂嗎?」他挑挑嘴角,極盡諷刺之能事,「我是在告訴你,就算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少了答應給你的酬勞。」
「你……」她面色一白,「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那個?」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激動地否認,「我是為你擔心啊!」
她擔心他?真的擔心?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當時心中掠過的一陣狂喜,那狂喜讓他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勉強保持鎮定,「真的嗎?」
「真的!」
「你愛上我了?」
「愛?」她驀地怔住。
「否則為什麼要為我擔心?」
「我……」她猶疑著,忽地轉頭逃避他熾熱的眼神,「我不知道……」
他凝望她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數秒,「讓我這麼問吧。如果我破產了,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她倏地揚起眼瞼,「你說什麼?」
「如果我破產了,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你還願意跟著我嗎?你還願意做我黎之鵬的妻子,跟我同甘共苦嗎?」
「我……」她嘴唇微啟,怔怔地瞧著他。
他是在對她示愛,這幾年養成的堅定防備讓他無法輕易說出愛這個字,但他這樣的邀請便是示愛,他在請求她與他共度一生,難道她聽不出來?
他咬住牙,勉強自己再問一次,「你願意嗎?那時你跟著我只能受苦,我不能供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起碼的粗茶淡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