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聽著他沉重的告白,她一顆心再也無法保持冰冷了,在最最深處,小小的火苗悄然竄起。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敢讓她愛他呢?
「……霜凝,你曾經見過我親生母親一次吧?在我們都還很小的時候。她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因為久病纏身。我媽媽她就是那種為了愛全心全意奉獻的女人,丈夫、孩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除了她的家庭,她沒有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麼,她一旦得知我父親有外遇,便瀕臨精神崩潰的原因。」他頓了頓,輕輕歎息「霜凝,你知道嗎?小時候,我跟蒼鴻是一路看著我媽媽愈來愈加病弱長大的,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加虛弱,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需要我們兩個孩子,因為她最鍾愛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再愛她了。你可以想像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蒼鴻跟媽媽的感情愈加親密,我卻反而愈想逃開。我真覺得透不過氣,當她滿眼期盼地望著我,盼望著我一再對她保證我愛她、在乎她這個母親的時候,我感覺到的是完全地透不過氣——為什麼?」沉鬱的嗓音逐漸激動起來,「為什麼她要這麼依賴我們呢?為什麼她不能好好經營屬於她的生活呢?為什麼她的一切都得寄托在別人身上呢?為什麼?」
他不停地問,一遍比一遍更加激昂,卻也更加惆悵。
燕霜凝聽著,忽然有些領悟了,一股奇異的酸澀從心底逐漸衝上眼眸——
「所以我真的很怕你愛上我,真的很怕,我怕到最後會因為你的愛而透不過氣……」
是啊,他當然害怕她愛上他了,他怕她會成為另——個母親,另一個令他心疼、卻也讓他忍不住想遠遠逃開的女人一一
「對不起,我知道我真的是一個很過分的男人,甚至可以說有點懦弱,我沒勇氣去愛,也沒勇氣接受別人對我的愛,所以我要遠遠地推開你,遠遠地,愈遠愈好……」. 她明白了,她懂了,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在聽到她說愛他時,會是那麼掙扎又驚怒的神情——
「……我雖然希望遠遠地推開你,可當你對我提出離婚,決定離開我時,我卻又該死的捨不得,怎麼樣也無法放手——.」
是嗎?他捨不得嗎?他真的捨不得嗎?
火苗更熾了,冰心一點一點融化——
「霜凝,不論你心中對我現在是什麼看法,請你相信我,肖潔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會認識你也不是我刻意安排,我們絕對沒有聯手欺騙你的意圖,絕對沒有……」
「那耳環呢?」她終於開口了,雖然只是細微的嗓音。
他應該聽到了,因為一陣微微急促的抽氣聲傳人燕霜凝耳裡。
「……耳環是肖潔不小心掉落在廚房的,我撿起它,故意塞到床墊—一」他低聲道,「別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忽然有種渴望想讓你撿到,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想看她的反應?他究竟想做什麼?他難道如此想傷她嗎?他明知道她絕不願得知另一個女人真的曾經存在的……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燕霜凝不解,心海狂亂起伏,呼吸亦失去該有的韻律。她咬緊牙關,緊緊地咬著,一語不發。
「霜凝?你怎麼了?」他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語調蘊著掩飾不住的慌張,「你說說話好嗎?你……原諒我好嗎?」
她沒說話,頰畔卻涼涼劃下兩道淚痕。
沉默像最幽暗的陰影,漫天蓋地而來,壓得兩人皆是透不過氣。
「對不起。」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了,低微地、沙啞地,「我知道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卑鄙的男人,既卑鄙又無聊,我真的不配你如此愛我,更不值得你的原諒。」
她聞言,掩落墨睫,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滑落。
「……我還是離開好了,我猜你還是不想見我吧。」
沙沙的聲音朦朧響起,想必他正站起他修長挺拔的身軀吧。
「再見了,霜凝。」他站直身子,雙唇幽幽吐落最後的道別,「如果有一天你忽然想見我——不論什麼時候,即使只是想來狠狠罵我一頓,我都會很歡迎的。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他忽地停頓,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開口,她深深吸氣,再吐氣,仍然一句話也不說。
「這個留給你。」隨著他低啞嗓音落下的是某種物體敲落地面的聲響,接著,又是一陣沉寂,「……我走了。」短短三個字承載著懾人的落寞。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顫著右手摸索著音響遙控器,按下CD播放鍵。
第九號,新世界,第一樂章——
一直到第一聲鼓聲響起,她才敢放縱自己慟然哭泣。
* * *
是雨?還是雪?
濕涼的液體沾染陸蒼麒的頰,他伸手抹去,意識朦朧。
黯淡的幽眸朝天際望去,暗黑—片,既無絲絲雨幕,亦不見朵朵雪花。
沒有雨,也不是雪,那手指這濕涼的觸感會是什麼?他怔怔地想,怔怔望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直到一陣朦朧的腳步聲敲人他耳膜。
腳步聲由遠而近,由朦朧而清晰,由急促到輕緩,終於,消逸無聲。
陸蒼麒屏住氣息,心跳急遽若萬馬奔騰,挺拔的身軀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旋過,不敢去猜測身後匆匆追上他的人是誰。
他怔立著,一動不動。
「……這是什麼意思?」低啞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他心一扯。
是霜凝,是她的聲音,是她追來了——
他深深吸氣,好半晌,才敢旋過身,在眼瞳清清楚楚地映人一張蒼白容顏時,心跳忽然停了。
她站在那兒,芳唇緊緊抿著,神色倔強地瞪著他,朝向他攤開的手掌上,躺著粉色絨布方盒。
「這是——」嗓音差點不爭氣地梗在喉頭,「是我那天本來想送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