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喬書沒事,幸好她不必飛回台北……
她想,神色變換不定。
燕喬書卻像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逕自進出一貫率直的朗笑,「老姊不愧是老姊,一下就看出你弟弟的心思了,我這麼快飛回來,就是想讓老媽好好善我補補。」
「別高興得太早,」燕霜凝睨他一眼, 「要知道這裡的廚房現在可不只老媽一人在管。」
「什麼意思?」燕喬書不解。
「意思是你老姊偶爾也會進廚房,你啊,最好提早準備一些腸胃藥。」說著,燕霜凝就要邁開步履,隨著母親一起進廚房。
燕喬書卻喚住了她,「等一下,老姊,我還有話問你呢。」
燕霜凝腳步一凝,卻沒有回頭,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那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想多作解釋。」
「……你真的決定跟姊夫離婚?」
「嗯。」
「為什麼?」
「我說了我不想解釋……」
「姊,你知道今天除了我,還有另一個人也來到這裡了嗎?」
燕霜凝聞言,身子一僵,呼吸跟著一屏。她凝立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個沙啞的男人嗓音飄人她耳膜,扭緊她以為早已不曉得疼痛的心。
「……霜凝,是我。」
「……你來做什麼?」
「我來解釋。你沒收到我的E—mail嗎?」
「我在這邊不上網。」
「可是媽媽告訴我,你在這兒天天上網的……」
「我沒有!」
「霜凝……」
沉痛的呼喚幾乎撕碎燕霜凝的心,她驀地旋身,充滿怨怒的眸光冷冷射向她寧願一輩子再也不見的男人,「你還來這裡幹什麼?我不想見到你,聽清楚了嗎?我、不、想、見、你!」
* * *
她不想見他。
是他應得的,他的報應……
陸蒼麒深深歎息,望著那扇緊緊閉著的門扉,她將臥房房門關得那麼緊,幾乎一絲光線也無法流洩,正如她的心門也緊緊閉著一般。
她真的不想見他,就連晚飯也不肯下樓吃,一個人躲到二樓房裡。
陸蒼麒站在門口,有片刻思緒一片茫然,手足無措。
為了讓小兩口好好談談,燕家人特地將樓上留給了他們,可面對著一室靜謐,面對著眼前這扇緊閉的門扉,他卻忽然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不,或許該說自從她在北京不告而別後,他便早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霜……霜凝,」他深吸一口氣,啞聲喚著近日來不知在心底夢裡喚過幾百遍的芳名,「跟我談談好嗎?」
沒有回應。
她的心門緊閉,柔唇也不肯為他輕啟。
陸蒼麒等了一會兒,一顆高高提起的心亦逐漸沉落,他握緊雙拳,雙肩微垂上向玉樹臨風的身軀此刻顯得有些頹然。
「霜凝,你能不能……聽我解釋?」他騰著門扉,湛幽的眸子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可腦海卻清晰地浮現一個女人纖細的倩影。
她靠坐在門扉的另一邊,雙手抱膝,螓首深深埋人。
她在聽著他說話,雖然不肯回應,但她仍然願意聽他說。似真似幻的影像給了他勇氣,他雙腿一曲,跟著坐倒在地,背部緊緊靠著門,就好像緊緊靠著她柔軟的嬌軀一般。
他深深吸氣,喉間漲滿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好—會兒,低微沙啞的嗓音才幽幽揚起,「霜凝,你記得那一年我們在你家見面時,你往我臉上潑酒那件事吧?」
門的對面並沒有傳來任何聲響,陸蒼麒也料到了,只是閉了閉眸,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們正在聽德弗札克的交響曲——一第九號,新世界記得嗎?」他頓了頓,「其實比起『新世界』,還有更多我更欣賞的古典樂作品,可不知怎地,從那一回起,我便愛上了這首交響曲,每次逛唱片行,都會不由自主地尋找最新錄製的版本,然後買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放來聽。很莫名其妙,對吧?」俊唇扯開自嘲的弧度,英眸卻瞬間滿蘊柔情,「可現在想想,也許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在心中—點一滴凝聚你的形象,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你開始,—點一滴滲入我心中……」
* * *
新世界交響曲!這些年來他原來一直反覆不停地聽著這首交響曲——
跟她一樣。
聽聞陸蒼麒沙啞的表白,燕霜凝禁不住心頭一陣強烈震撼,她驀地揚起蒼白的容顏,迷惘的眸光射向床頭音響。
就連現在,在她這麼恨他的時候,音響裡擺的,仍是新世界交響曲的CD。
即便在她如此恨他的時候,在她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願見他的時候,每一個淒清寂靜的夜晚,她仍是反反覆覆聽著這首交響樂——
「……當爸爸以家族企業的股份要脅我娶你時,」低啞的語聲繼續從門的另一邊悠悠傳來, 「我確實相當不高興,跟他大吵了一架,可一方面受不了公司落到陳月英那個女人手上,一方面也受不了他愈來愈骨瘦如柴的身子,我終於還是答應了他。坦白說,我答應他要娶你,可卻不敢擔保你一定會嫁給我,只要一想起之前我們每一回碰面都是那種擦槍走火、隨時就要引爆大戰的場面,我頓時就會沒把握起來……向你求婚時會吻你,也是為了擾亂你的神智,而你果然在昏昏沉沉當中答應了我的求婚——」
是的,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在被他吻得天旋地轉的時候。
當時,她滿心滿腦只有他,可以不顧一切答應他任何事,何況只是要她嫁給他呢?
她根本是一腔愉悅啊。
一念及此,燕霜凝蒼白的嘴角一扯,拉開三分自嘲,卻有七分哀傷的微笑。
陸蒼麒彷彿看到了她的反應,嗓音微微急促起來,「對我計謀的得逞我其實並不覺得得意,相反地,當我看見你那麼努力想要做好我的妻子,就忍不住莫名焦躁,霜凝,我明咀是不懷好意、為了自己的私利才娶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呢?你不僅對我好,甚至還毫不諱言愛上我這個從沒給你好臉色看過的男人——天!」他嗓音更加緊繃壓抑,「我真的覺得壓力好大,我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你的愛,更怕讓你愛上我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