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憤怒又痛苦的控訴震動了於品甜,更驚怔了同嬸,兩人都是一陣木然,呆立原地。
這樣的控訴不僅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了他自己啊。他的妹妹受了多少苦,他就受了多少苦,他的母親不該拋棄自己的女兒,又何嘗該拋棄親生兒子?
「對……對不起,希惟,是我……都是我的錯——」周嬸失神地哭喊,跟著,一陣銳利的疼痛忽地襲向她,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胃,「對不起,我對不起婉兒,更對不起你——」
「周嬸,周嬸,你怎麼了?怎麼了?」發現到她的不適,於品甜緊張起來。
然而趙希惟卻只是冷冷一句,「別理她,她不過想在這裡爭取同情。」
「希惟,周嬸她有病啊。」
「是嗎?」他冷哼,神態依舊漠然。
「沒關係,于小姐,我沒事。謝謝你……通知我,我還是……先走吧。」語畢,周嬸一步一踉蹌,搖搖晃晃地離去。
於晶甜望著她顯然正受病痛折磨的背影,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
忽地,趙希惟開口了,嗓音清冷,「是你叫她來這裡的?」
「我——」他陰暗的眼神震驚了她,心跳不覺一停。
「你倒——好心得很啊。」他冷冷嘲諷。
「希惟,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她驀地住口,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嬸是兩兄妹的親生母親,婉兒也原諒了她,可他,卻深深恨著她,也許,永遠不會原諒她。
可只有原諒才能讓被桎梏的靈魂得到自由啊,只有驅逐恨意,他的人生才能撥雲見日——
他明白嗎?他懂嗎?
她會這麼做不是為了周嬸,是為了他啊!
「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惟,我愛你……」
「別再說愛我,我承受不起。」他冷冷地,一字一句撕扯著她柔軟的心,「我不需要這種以愛為名的干涉,不需要這種自以為是。」
「希惟……」
「你走吧。我說過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希惟……」
「走!」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吼。
她惶然望他,淚水不停摔落,終於,她轉過身,緩緩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後許久,趙希惟才放縱自己重新跪倒病床畔,雙手緊緊拽住床單,垂下一向傲然挺立的肩膀。
◎ ◎ ◎
「他就這麼趕你出來了?」暗啞的嗓音在闊朗的翔鷹頂樓沙沙揚起,風呼呼吹著,牽動面對面的兩人悶疼的心。於品甜閉了閉眸,「他……心情不好。」「這幾天呢?他都不肯見你?」「嗯。」「你不怪他?」「怎麼會?」她仰起頭,顫顫地笑,「我知道他是痛到極點了,才會對我這麼冷淡。」
「品甜——」望著她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容顏,紀禮哲不禁幽幽歎息,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肩膀,「難為你了。」
她搖搖頭,「我沒什麼。我今天來——其實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
「一小時後你召開的高級主管會議是不是就是為了宣佈第二波裁員?」
「嗯。」他下頷緊繃,「希惟馬上就會把名單送過來了。」
「我能不能請你稍微緩一緩?」
「緩一緩?」他蹙眉,「你想做什麼?」
「我想召集翔鷹的員工,再次說服他們接受減薪方案……」
「品甜!」他截斷她,「你還沒有放棄?」
「我不會放棄的。」她堅定地回應,明眸澄澈,「我要再努力一次。」
「可是——」
「答應我,禮哲,至少把會議延到下午。」
他不語,只是默默望她,湛幽的眸底,交織著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
許久,他才啞聲開口,「為什麼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品甜,雖然我這幾天不在國內,可我知道翔鷹內部對你的不滿一直在升高,流言四竄,有人甚至說你是為了覬覦副總裁的位子才這麼好出風頭——他們這麼說你,你難道都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她迅速接口,沒有絲毫猶豫,「禮哲,讓我再試一次。」
「為什麼?」
「為了希惟,我一定要做到。」
他聞言一怔,「為了他?」
「不錯,為了他。」強風,捲起她細長的髮絲,襯著一張清秀容顏哀婉卻堅決,「如果他無法再度相信人性,那他一輩子都會帶著對母親的恨意,一輩子都會活得不快樂,我不願意……見他那樣,不願意他活得不開心。」
「品甜!」紀禮哲忍不住心折,低低喚了一聲。
她揚起眼簾,澄眸蘊著傷感,蘊著激動,卻有更多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我只是希望他幸福啊,禮哲,我希望他幸福!」
我希望你們幸福!希望哥哥幸福,希望你也幸福。
清雅甜美的嗓音隨著於品甜的表白悠悠在紀禮哲腦海裡揚起,他心臟重重一扯,身子跟著一晃。
「我……答應你,品甜,我答應……你們兩個——」他啞聲道,再也忍不住重擊胸膛的巨大哀痛,忽地握起右拳,塞入嘴裡。
他狠狠地、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彷彿意欲藉此平定波瀾四起的心海。
於品甜一驚,「禮哲,你怎麼了?怎麼忽然……」
他沒說話,只是拚命搖頭,半響,才把手伸人西裝內袋,掏出一條鑽石項鏈。
她瞪著光華璀璨的項鏈,呆了。
那,不只是一條鏈子,是一串墜著鑽戒的鏈子——設計典雅大方的鑽戒,看來是為了求婚而準備的……
「我本來打算一回國就向她求婚的,可沒想到——」他喉頭一哽,熱燙的淚滾上眸,「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捉弄人?為什麼連讓我跟她道別的機會都不肯給?為什麼我的手機偏偏挑那時候沒電?為什麼?為什麼!」
「禮哲,禮哲——」聽著好友沉痛的呼號,於品甜恍然大悟,她心疼地擁住他肩膀,「難道你愛著她?你愛著婉兒?」
「不錯,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卻不敢告訴她,我怕她有壓力,我知道她也愛我,只是怕自己活不久一直不敢告訴我——她太溫柔,太善良了,我不忍心再給她加上負擔,可是——」他重重喘息,幾日來強自壓抑的痛苦終於爆發,「太晚了,品甜,一切都太遲了!我連她的遺容都見不到,只有骨灰,只有骨灰…婉兒,婉兒!」他痛喊著,哭倒在於品甜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