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旭走進,視線在眾人臉上掠過,對那抹窈窕的背影視若無睹。
「內室怎能隨便讓外人說進就進?要是丟了東西,責任歸屬要如何釐清?堂堂黎氏有臉找一間小店索賠嗎?」他的語調溫和得像在閒話家常,卻讓一干人等全低下頭來。「若傳了出去,恐怕要讓人以為咱們黎氏仗勢欺人了。」
聽似訓勉夥計的話,矛頭全都又刺又利地指向一個目標——說她的店小?暗指她手腳不乾淨元綺氣得咬牙,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
「會托船運的東西哪個不是又大又重,一個弱女子要怎麼挾帶出去?若丟了東西就想賴人,不是仗勢欺人是什麼?」她掩唇輕笑,像在喃喃自語,不大不小的嗓音卻清楚地傳進在場眾人的耳裡。
黎之旭挑了下眉,視線不著痕跡地在她身上掠過,眸色轉深,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咱們船運行供膳,大夥兒何必浪費錢買外食?」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他繼續對眾人曉以大義。「買來的東西也不曉得乾不乾淨,要是所有人全吃壞肚子,整個黎氏不就跟著停擺?暫停營運事小,各位的身體健康可不能鬧著玩。」
「要不是主子供的伙食難吃,誰想多花錢?」元綺一雙美眸已快噴出火來,揚笑的麗顏卻更加明艷動人。「知道這狀況,該做的應該是檢討自己的缺失,而不是拿別人的東西來大作文章吧!」
黎之旭看向其中一名夥計,微笑徵詢:「伙食很難吃嗎?」
那人嘴裡還塞著面,突然被問到,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忙不迭地搖頭。
說實話,黎氏的伙食好得沒話說,每餐五菜一湯必見葷,還有任人吃的白米飯,這可是放眼所有船運行都無人能及。偏偏人就是犯賤,再好吃的飯菜吃久了多少會膩,加上元家面的湯頭好、滋味鮮,只要吃過鐵定上癮,隔個三、五天就想叫來解解饞。
「就說吧,難吃到讓人直搖頭,怎能怪他們買別的東西來吃呢?」元綺歎氣,故意曲解那人的話,眼角眉梢盈滿得意。要來陰的誰不會?他使出指桑罵槐這招,她就用無中生有外加借刀殺人回敬!
他哪有這麼說那人眼睛瞪得老大,急著把面嚥下,卻岔了氣,嗆咳起來。
「哎呀,瞧,被主子的淫威給嚇著了。」元綺嗔怪地睨了黎之旭一眼,趕緊過去,輕拍那人的後背,又是倒茶、又是掏出手絹為他擦拭。「來,喝點茶,順口氣。」
黎之旭瞇起了眼,淡漠平靜的表情開始有了裂痕。
他可以對她那些暗諷的話充耳不聞,也可以強迫自己對她的姣美視而不見,但她那幾乎將男人環擁入懷的舉動,和不住體貼輕撫的手,毀了一切。
曾經,那雙手只溫柔地撫在他身上……他握緊拳,把心裡再次被狠狠撕開的傷痛努力抑制,然而明顯的怒意仍張狂地往外發散,壓得在場眾人喘不過氣來。
「這兒是黎氏漕運,誰准你在這裡說話?」黎之旭終於直視她,自黑眸透出的眼芒卻是如此銳利冷冽。
完了,又要開戰了……沒人敢看向主子的表情,除了為變成犧牲品的同伴默哀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大口大口地趕著把面吃完,準備一找著機會立刻開溜。
元綺深吸口氣,抬頭迎視他的目光,即使已做好準備,他那無情的視線仍深深地刺痛了她。
「有人叫面,我就送來,僅此而已,不需要說得這麼嚴重吧?」她強迫自己揚起輕鬆燦爛的笑靨,一如這些年來,她要他看到的她一樣,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還是黎當家被人說中痛處,惱羞成怒了?」
「元老闆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了。」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黎之旭低聲笑了起來。「既然都是生意人,就該知道內室是閒人勿入。難不成你的廚房會隨便讓人踏進?那倒好,下次我再帶人進去參觀參觀。」
「不把東西送到內室,難不成要我把面一碗碗擺在船運行的櫃檯上,昭告天下說黎氏的伙食比不上我的元家面嗎?」元綺嘴角輕蔑揚起,即使他說的有理,仍能反擊回去。「想偷師用不著找這種借口,如果聘不到好廚子,你只要直接請益,我很樂意大方傳授幾個秘訣的。」
「秘訣?我們黎式漕運可不需要靠賣嬌賣笑來拉攏生意。」黎之旭冷冷嗤笑。「元家面吸引大批客人上門的恐怕不是高超的手藝,而是元老闆的溫柔款待吧?」
早已聽慣的流言自他口中說出,成了傷人至深的詰問。元綺無視心頭絞擰的痛楚,背挺得筆直,要自己別被打敗。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她也沒必要再去多做解釋,在他心中,他早已將她定了罪,根深柢固,再無轉圜的餘地。
無所謂,他想看到這樣子的她,她就讓他看到這樣子的她!
「原來咱們元家面的特色,黎當家全都一清二楚啊。」將真實的情緒抑下,她掩唇輕笑,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轉間儘是萬種風情。「我這間小店比不上黎氏的家大業大,只能憑著小女子的一己之力,當然是能用的籌碼就全都用上嘍!」
沒人發現,那雙因笑彎起的美眸深處埋藏著心死的淒冷,包括他,都被她的故作無謂給瞞過了。
黎之旭俊眸微瞇,眸色深沉得宛如無際的幽暗,不見一絲光亮。
向來冷靜自持的他,只有在面對她時,即使凝聚了所有的意志,仍無法掌控澎湃的情緒。因心痛、因嫉妒,這些激烈的感覺幾乎將他的心肺撕裂,她卻依然揚著艷麗的笑,在他流血的傷口再狠狠笞上一鞭。
「這才能我自歎弗如,真的得好好請益了。」滿腔的痛與怒,找不到出口,只能藉由尖銳的言詞宣洩。「要是能靠著笑言幾句生意就自動上門,我也毋須鎮日忙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