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曾這麼低聲下氣求人,但是若以他目前的狀態再回到風雨交加的街頭,恐怕連命都沒了,到時還要尊嚴何用?
要是他沒估計錯誤,現在已經是凌晨一、兩點鐘,如果這女人有點良心,至少能讓他留到天亮。
只見她沉吟半晌,一語不發。
朱朗晨耐著性子等待,直到她終於有了動作。
事實證明,她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僅僅抓起牆上的一支電話,扔到餐桌上。「給你一分鐘,看是要打給警察局還是打回家叫人來接,隨便你,不過要快,我要睡了。」
朱朗晨的面部肌肉僵了僵,但心中的挫敗被更要緊的問題取代。
報警?即使從未出入過警局,他也想像得出備案時多半得留下個人資料,他不想讓任何尋找他的人透過這個管道追蹤到自己,所以此路不通。
至於他家,那就更不必考慮。
他好不容易才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絕不可能在兩天後又主動聯絡。
至少,不是現在。
「你不會連自家電話都想不起來吧?頭被打壞了嗎?」
隱含著不耐的聲音傳來,經她這麼一說,朱朗晨這才想起什麼似地摸了摸頭頂,還真的腫了個大包。
「頭是有點疼,我就是被人用棍子敲了一記才暈過去的。」他順口解釋。
「真敲得那麼重?你連自己家的電話都不記得了?」
「嗯……」朱朗晨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並未留意對方語調的細微轉變,只是暗自忙著編造自己不能報警也不能打電話的理由。
忽地,一抹白影咻地來到他面前,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個比他還矮一個頭的女人湊近他,即使隔著劉海與眼鏡,他也能感受到兩道異樣的光芒。
「你是說真的?你想不起來電話號碼?」
他有這麼說嗎?朱朗晨一愣,又被她接下來的問題問得措手不及。
「你叫什麼名字?還記得嗎?是不是不記得了?」
廢話!他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我——」朱朗晨張口欲言,卻在緊要關頭及時打住。
說出他的名字,表示他很可能得交代自己的身份,即使眼前的女人不認得他,他也冒不起這個險。
此外……這女人從一開始就冷血得要命,彷彿他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怎麼現在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折?
就好像……就好像她巴不得他什麼都忘了似的……
他心念一轉,試探地道:「我……好像記不得了……」
「真的」極其詭異地,那張蒼白的臉亮了起來。「那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今年幾歲嗎?」
這算哪門子的問題?朱朗晨遲疑了下,但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只是沉默地搖搖頭。
而她,卻點了點頭,彷彿對什麼已胸有成竹,再開口時,聲音不僅篤定,還透著幾分亢奮。
「原來——你失去記憶了。」
嗄這下朱朗晨真的傻眼了。
失去記憶?這是電影裡才會有的老掉牙情節吧!
若是換了其他時候,他一定會噴笑出聲,但眼下情況特殊,面前的女子更是無法用常理衡量,所以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同時腦中飛快運轉著。
如果這種可笑的橋段能換來一處棲身之所,那他暫時「失憶」又何妨?
更何況,這可省去他不少麻煩,他不必再想辦法解釋自己的來歷。
「我、我不知道……」他用雙手摀住臉,在聲音中注入一絲痛苦。「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真好!」
真好?這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嗎?這女人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朱朗晨從指縫間瞄向她,只見那張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臉蛋仍是波瀾不興,唯一洩漏情緒的便是那微乎其微往上彎的唇角。
出乎意料地,她爽快地說:「你可以留在這裡,直到你恢復記憶為止。」
可是他原本只打算待到天亮啊……
就在他怔愣時,她又接著道:「交換條件就是,你得把失憶是怎麼樣的情形講給我聽。」
什麼意思?朱朗晨又呆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到了外星球?
「我帶你去客房,其他的明天再說,我困了。」
「好,謝謝……小姐,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呂飛絮,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別文謅謅的,聽了刺耳。」
「……」朱朗晨一時無言,但見她轉身領路,他不由得一陣釋然。
至少,今晚的住處有著落了。
然而他一口氣尚未呼出,卻見她頓下腳步,忽地轉頭。「既然你喪失記憶,怎麼會記得自己被人敲昏又被打劫?」
呃?朱朗晨心頭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謊言中的特大破綻。
「那、那是因為……」他火速思索,急中生智地拿起剛剛受到驚嚇時掉在腳邊的背包。「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旁只有這個看起來被亂翻過的背包,裡面的衣服像是我的尺寸,但沒錢也沒證件,由此推論出來的。」
或許是那些混混看不上他那幾件單調的白衣黑褲,它們才得以倖免於難。
她注視他片刻,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釋,不再追問。
朱朗晨捏了把冷汗,看著前方的瘦小背影,心中又是一陣猶豫。
這女人無一處不古怪,他的選擇到底明不明智?
這……就是她所謂的「客房」?看了房間,朱朗晨難以接受。
房裡只有一張老舊的單人床墊,和一個衣櫥大小的盥洗室。
不過至少,盥洗室內除了馬桶之外,還有個可供沖澡的蓮蓬頭。朱朗晨努力安慰自己。
「能不能給我床單、毛巾,和一個……枕頭?」他終究還是問,卻只換來她冷冷一瞥。
「我又不是開旅館。」
這……好吧,他忍!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他的教養也不允許他對女孩子吼叫。
強迫自己維持禮貌,他說:「抱歉,是我說話前沒考慮——」
但是語音未落,他便發現自己正在對空氣說話,她已離開,房間裡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