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篇謊言破綻百出,然而延壽似乎聽進去了,她的眼神不再充滿死亡的悲苦,她的面容漸漸冷靜下來。
「這樣你明白了嗎?明白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
「很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已經明白了。你最好明白!我不想浪費精力為你點穴,天知道後頭還有多少……算了。」鬆開她的雙肩,辛無歡倦極了。他的胸口又開始覺得疼痛,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模糊不清。
看來第一個穴道已經快爆了,就在他胸口。那該死的公孫老兒下手真狠毒,分明不給他反悔的機會。
不過也罷,有什麼好反悔的?只除了……除了沒能回中土尋找芙蓉;只除了……不能好好保護這個笨公主,違反了他與那群笨蛋之間的約定。
他們全將她交託給他,好似他真是什麼懸壺濟世、行善天下的大好人。他才不是!
那群人全都瞎了眼!他辛無歡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要到了祁寒關……只要到了祁寒關,他就要扔掉這個哭哭啼啼的包袱。
是,他只要撐到祁寒關就好了。思及此,胸口的呼吸似乎順暢了些,恍惚中他這才發現延壽正緊緊握著他的手。
「幹什麼?」
「你剛剛……看起來……」她說不下去,剛剛他的臉色看起來那麼恐怖,泛著青紫色的臉龐像是病得極重,像是她隨時都會失去他。
「放心,我只是有點累。」他又撒謊了,不明所以地,他輕輕地揉著她雪白色的頭髮,將她安在胸口。「畢竟我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那就好……你別死,你對淼森熾磊跟蕊兒他們都許下過承諾,你得照顧我。」睥睨地,她昂首望著他。
聽出她話裡的狡猞,辛無歡發出乾笑,再一次將她摟在胸前。「是啦是啦,公主說得對,草民謹遵懿旨成不成?」
緊緊揪著他胸前的衣裳,她不敢再讓脆弱的淚水掉下來。這手段真是卑鄙,利用他人的承諾來成全自己,但她不在乎了,只要能不再失去任何人,要她用什麼手段都可以。
「這裡不是中土,沒有什麼懿旨不懿旨,這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承諾。」
「隨便吧,我從來沒與人許下過什麼承諾,不過聽起來那像是很嚴重的事兒。」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種時候還絞盡腦汁撒謊,但看到她漸漸堅強起來的面孔,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
就算……很快就要死了也沒關係,至少她還懷抱著希望──復仇的希望。
這女人如果是為了自己,那麼絕對不會有什麼復仇的火焰可言;但如果是為了她父親、為了其他的人,她胸口即將熄滅的火焰就會再度燃燒。
這群笨蛋都有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特徵。
***
又一次地鳴。這次的時間稍短,但地動天搖的程度卻更為劇烈。
屋內的人神態自若地靜待地鳴過去。
「還沒有找到嗎?」嬴之華端起香茗輕啜一口,身旁的荷新很快接過玉杯。「既是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命風行使者到祁寒關吩咐他們行動吧。」
禁衛隊長胡剛領命,起身正待往外走,腳步卻遲疑地停了下來。「關於那些死士……」
「即便他們回得來,時間也已經來不及了。」
胡剛的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那些年輕的生命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他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送他們去赴死,但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自己冰冷的心會因此而感到疼痛。
「我知道你捨不得他們。」嬴之華柔聲開口。「本宮也不是無情之人,當初他們賣身給本殿的時候就已經立下血契,要為嬴氏宗族奉獻性命。他們沒有家累也無牽掛,這樣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
胡剛狠狠別開臉,他不想再看到她那張艷美的臉蛋,但這只是讓他的眼睛看不到罷了,她的模樣早已深深銘刻在他腦海裡無法抹去。
「剩不到兩天了。」嬴之華歎息著上前,輕輕地扶著他剛健的手臂。「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這是天命。」
「我把阿丑放走了。」
嬴之華的臉色驟然大變。「你──」
「你說死士們都沒有牽掛?那根本不對,阿丑就是朗易的牽掛;他們青梅竹馬,你卻硬要拆散他們。反正朗易就要死了,讓阿丑去陪伴他,是我這個義兄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她惱怒至極,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他耳朵裡嗡嗡作響。
「你好大膽!那巫覡是屬於我的!你竟大膽私縱了她!」
「沒有任何人是屬於任何人的。」
胡剛的臉被她打得偏向了一邊,血絲從他的唇角流下,那模樣讓她幾乎後悔自己不該出手如此之重,但是他……他怎麼可以!他明知道那巫覡對她意義重大,那名巫女能預知未來啊,那對她的復國大業是多麼的重要!他怎麼可以這樣輕易的放走了她!
「如果宗主覺得屬下做得不對,屬下願領罪自戮。」
她的心猛地揪緊,憤怒的感覺更深一層。「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你明知道我不能殺你。」
「你不能殺我,但我可以殺我自己。」胡剛冷漠地回答。「只要你希望我死,我會立刻死。」
「下去執行本殿的命令!」她咆哮。
「是。」胡剛轉身走了,俊朗的臉上還有著清晰的掌印。
他看起來不痛,像他這麼高大威猛的男人就算是身上插著一把刀也還是能夠談笑風生,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巴掌。但他看起來蒼老、疲憊,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俊逸漂亮的少年。
他們都已經不是了。
「讓我進去!」聖衣的吼聲打斷了她的回想,他衝進屋內,將前來阻止的荷新推開。「別攔著我!」
嬴之華歎口氣,坐回位子上。「聖衣,你的脾氣越來越糟了。」
「我不走!為何要送我去中土?!我哪裡也不去!」
「你說的不對。」再度端起已冷了的玉杯,嬴之華冷冷地睇著弟弟。「你該說沒有延壽的話你哪裡也不去;只要有延壽,就算是地獄,你也很願意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