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衣的俊臉紅了紅。在她跟前,他的氣勢明顯弱了下來。
「時間已經到了,這座海上仙山、東海之國就要覆滅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等死嗎?」
「那未必是真的。」
「丑巫的預言你也聽過,只不過你跟旁人一樣全不當成一回事。」嬴之華厭倦地扶著額。「你們這些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到底要怎麼樣才肯相信?地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你都沒有感覺嗎?」
「如果你只是為了挽救大家的性命,盡可跟他們好好商量,為何要把事情弄到這般不可收拾?」聖衣難受地望著她。「姊姊,你只是一片好心──」
「誰說我是一片好心?」嬴之華寒笑著打斷他。「商量?與誰商量?他們肯聽嗎?早在一年前,我已經跟他們商量過無數次,有誰肯聽我的?東海之國的人口還不夠少嗎?當年徐福帶來八千人,如今我們甚至沒有八千個人!這座島根本不適合我們生存!」
「可是你也說了,地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他們說不定──」
「他們寧願等這座島沉了,也不願意踏上中土的。」
「就算是這樣,你也用不著篡位!」
「篡位?!」嬴之華怒極,轟地一掌拍碎了玉杯。荷新驚呼著上來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卻只被她狂怒地揮開。「你說!我篡誰的位?!這片天下原就屬於我們!我是篡了誰的位?!」
聖衣悲涼地望著她。她怎麼會如此固執?嬴氏的天下早在八百多年前就已經消逝了,那是被天下人所唾棄、反抗的朝代,為何她還如此汲汲營營、拚了命也要把那虛無的「天下」打回來?
丑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預言東海之國將會覆滅,這預言除了她,沒有其他人相信──不,還有疾風相信;那個笨殿下,行事顛三倒四、說話瘋瘋癲顛的瘋子。
一個勢力狂、一個傻瘋子所相信的事情當然再也不會有旁人願意聆聽。
然而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在盤算這一切了。她要成為救世主,這座島上的八千人將成為她的戰力,打回中土的戰力……
她不想他們死光滅絕,只不過是因為她的野心還沒有被滿足。
弟弟那悲憫的眼神教人厭惡。他到底在同情誰?難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整個嬴氏宗族?難道她這麼辛苦的救了島上這八千條性命,還不值得他們感激涕零嗎?!
嬴之華深深吸口氣,努力按捺住怒意,上前握住聖衣的手,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額頭碰著額頭,輕輕地說著體己話。
「聖衣,幾百年過去了,咱們嬴氏躲在這荒僻的島上已經數百年了你知道嗎?不是幾十年,是幾百年啊。如今中土大亂,東海之國即將覆滅,這不是天命嗎?現在正是奪回江山的大好時機。等了幾百年的好機會,如果放棄的話,咱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始皇帝?」
這番正義凜然、口吻卻又溫柔慈愛的話令他無法反駁。他這一生存在的理由只是為恢復嬴氏榮耀,這是自他出生之後就知道的事情,現在再來反駁已經太晚。
「那是你的看法……」聖衣輕輕地推開了姊姊,悲傷地笑了笑。「我不會走的。延壽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就算要死,我也要跟她死在同一座島上。」
「這由不得你。」
「我知道。」聖衣難受地笑著。「我知道你會把我捆起來扔上船,你也會把我捆起來扔上龍椅,但是你沒辦法勉強我變成我不想變成的人,我沒辦法變成皇帝,我也沒辦法不愛延壽。」
***
「跑!」
隨墨瘋了似的呼喊,她的身影在血雨中翻飛,鷹爪所到之處血濺五步。她拿出了平時不曾使用的爪刀,變成了血染的修羅。然而那些死士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個個身手不凡,以死相搏!爪刀飛旋著在他們身上留下血痕,他們的刀劍同樣也不留情地招呼在隨墨身上。
漫天血雨,分不清是誰的血;人影不斷交錯,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馬車已經倒下,馬兒們躺在地上痛苦地哀鳴著,四周染成一片腥紅。
「快帶公主跑!」隨墨的聲音透著驚惶,這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身為宗殿內十大高手之一的她竟也熬不住這些不要命的死士們的圍攻。
辛無歡無聲地詛咒著。能跑的話他當然也想跑,可惜背著延壽,雪深及膝,他們根本跑不動!
死士的數量已經少了很多了,在他眼前晃動的模糊影像大約不到十個人,他沒辦法算仔細,但大概就是這些人了。
這些人,就是他們的死神。
延壽緊緊伏在他背上,她的指爪深深陷入他肩上的肉裡,他可以感覺到她正在拚命地顫抖,得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讓自己不哭、不尖號著回過頭去呼喚隨墨。
她很努力了,這一路支撐到這裡,連他也想不到。早就該受到死亡召喚的女孩竟一路勉力支撐著活下來。
他不知道祁寒關到底在哪裡,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吧。如果沒被這群死士追上,延壽原本可以平安抵達祁寒關,受她那傻氣的大哥保護──可能只能保護個幾天吧,沒有他在身邊為她舒脈,她能活多久?
雪地一片銀白,日頭照耀下來,燦亮得令人目盲,他的眼睛痛得無法睜開。
真是天要亡我啊!在這種緊要關頭,日頭卻燦爛得像是老天正在對著他齜牙咧嘴狂笑似的。
「你怕光。」死士首領緩步上前,態度依然謹慎,絲毫不敢輕敵。
從夜裡鬥到天色大亮,他們一直忌諱著他手上的金針,這人看似不會武功,但他的身法卻快得出奇,再加上那詭異的刺穴手法,已經有好幾個人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沒想到會是旭日幫了他大忙。
辛無歡將延壽放下。他的眼睛疼得睜不開,日頭燦亮,雪地反射的光芒更是耀眼奪目,吃痛的眼睛不爭氣地流出眼油,那像是淚水一樣的液體教人很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