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多久?」
迎著風,延壽的臉上泛出微笑。「可以到永遠。」
尾聲
東海之國的海濱整齊排列著數十艘巨型龍船。據說當年徐福來到這座島的時候說過,這座島的形狀似龍,於是命名為「龍島」。
龍,成了東海之國的吉祥守護神,與熊族古老的傳說不謀而合;立國之後之所以起名為「東海」,也肇因於此。
然而這條沉睡數百年的巨龍正漸漸甦醒。
剛開始是屋瓦一片片掉落,接著是屋舍裡的擺飾、字畫、古董,然後是樑柱,最後是整間屋子、一排排的房子在劇烈搖晃中倒下。
大多數的居民都已經奉宗主宇文祥瑞之命登上了龍船,僅有少數頑固不肯離開的人們還留在島上。
這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日頭燦亮,和風徐徐,一切都與平日沒有什麼兩樣,但他們的家園卻正在他們眼前崩毀。
地鳴聲已經巨大得不容忽視,那轟隆作響、令人肝膽俱裂的聲音從地底深處傳出,彷彿真有條神龍正在底下翻騰。
船漸漸駛得遠了,眼看著遙遠的、有著紅頂的古老宗殿崩塌,船上的人們不由得流下了眼淚。
他們和他們的祖先在這裡居住了數百年,古老的史冊記載著當年共有八千八百八十八名童男童女登上龍島,如今他們要離開了,人數約莫只剩下八千人,其中大約有一千人是遠駐在祁寒關的軍士。
歷經了數百年的歲月,他們多少人來就多少人走,這座海上仙山短暫地成為他們的庇護所,如今又以盛大的慶宴歡送他們。
轟然巨響中,遙遠的寒山頂噴出烈焰,一尾翻騰的火龍直竄天際,濃烈的黑煙滾滾而出,不久,蜿蜒的火龍順著寒山緩緩往下蛇行。
山崩地裂,岸邊的波濤翻騰,呼應著山上咆哮的火龍身影。
地動天搖,人間仙境般的龍島在那一刻徹底傾覆。
「延壽!」龍船內衝出嬴聖衣的身影,他飛撲向船沿,驚恐地望著那條火龍。「延壽!」
周圍的人們默默哭泣著。據說延壽公主久病厭世,不願隨船回歸中土,寧願長伴龍王身側,默默為族民們祈福。
「延壽!」
嬴氏宗族的聖衣殿下哭號著、掙扎著想跳下龍船,周圍的人卻密密麻麻地包圍住他;他們同樣哭泣著,為公主哀慟、為他們失去的仙境神傷。
這一天,宗主宇文祥瑞默默站在龍船首,眺望著他們居住了千百年的仙島;他什麼話也沒說,但有人說望見了宗主臉上的兩行清淚。宗主看起來突然年邁不少,他們那俊朗如神、英明睿智的宗主看來是如此憔悴。
從東海之國航行到中土需要七天,看似短暫卻又無比漫長的七天,在島上住了一輩子的東海國民對自身的前途感到茫然無所依。
中土,是可怕的地方。
每個從中土回來的使者都這麼說──那裡是人吃人的世界,那裡的人們勾心鬥角、強取豪奪,人有時會為了一顆饅頭而殺人。
每個從中土被接引回東海之國的人們都會滿面淚痕地敘述著他們在中土的可怕遭遇,那是個人間地獄。
他們像是突然從天上被打人人間的天使,發現遍地都是嗜血野獸,然背上卻已沒有了翅膀。
「不用擔心。」嬴氏領主這樣柔聲告訴他們,她說話的口吻非常堅定,清澈的美眸炯炯有神。「宗主只是一時失志,失去愛女讓他悲傷得無法自已。」停頓了下,她眼神飄向遙遠遙遠的仙島,那迷濛而哀傷的表情瞬間擄獲了所有人的心。
「我們源自中土,如今回歸中土也是上蒼的旨意。中土此刻正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上蒼要我們在這時候回歸,代表我們就是那股能夠撥亂反正的力量。」她娓娓訴說,模樣是如此的莊嚴神聖。
「東海之國必然能在混亂的濁世中東山再起,我們會在中土找到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們會把淨土帶回中土,將他們全都納入東海之國保護的羽翼下,再也不受戰亂之苦。」
這番演說安定了這群人的心,他們突然發覺自己身上背負了重責大任,眼光也因此清澈透亮起來。
他們是撥亂反正的力量,他們是上蒼應允中土子民的神聖力量。
雖然他們的海上仙山已經消失了,但他們可以在中土重新建立起他們的宗殿,他們可以將千百年前先祖遺下的智慧傳承下來。
於是,他們不再迷惘。
這一天,龍船靠岸了,令人驚詫的是,岸邊竟然已經有人等候著他們。
鶴髮童顏的老人神采奕奕地站在岸邊,手持烏木杖,一股不怒而威的威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宗主宇文祥瑞在嬴之華的攙扶下來到老人跟前,那人屈身一拜,朗聲說道:「屬下公孫恨領無藥莊全莊上下三百口前來迎接宗主,屬下等已恭候宗主多時,宗主盛福。」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闊別東海之國二十餘年的公孫氏領主公孫恨的眼角此刻正氾著感動的淚光。
***
疾風像是早就知道他們會來,碼頭上的中型龍船已整整齊齊排成一列。
祁寒關這邊的天氣酷寒,海面不時結冰,巨型龍船無法在這裡行駛,這裡用的通常是中小型的龍船,模樣雖然不那麼威武,制船的古老技藝卻絲毫沒變,依然是那麼堅固耐用。
熊族人在延壽跟辛無歡身後排成蜿蜒一列,高壯威武的熊族戰士帶頭,扶老攜幼的走在後方。
熊族人厭惡這些外來人也已經數百年了,無奈他們氏族的戰力始終不足,否則早將這些白臉中土人趕出龍神居處;沒想到這時候卻要仰仗他們救命,讓熊族免受滅族之災,那些威猛的戰士們臉上都有著錯綜複雜的表情。
疾風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不斷睜大眼睛張望著,三百多名熊族人都已經在碼頭聚集完成,後方再也沒有人了。
明白哥哥在等誰,延壽幾乎忍不住淚,但她這時候還不能哭,大難還沒有過去,她還沒有時間去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