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馬朗說夢裡龍神告訴他,在聖地摧毀之前,他們還有一次機會可以不流血地離開這裡,龍神的使者將會前來引導他們。」她回頭朝他微笑,笑容裡帶著悲傷。「如果我們不來,他們就必須去攻打祁寒關,可是他們打不過疾風,沒人打得過疾風。」
痛楚地揉了揉眼,他努力笑著。「你哥哥被你說得像是人間凶器……」
「他是。雖然他並不嗜殺……」突然,她輕輕地哭了起來。
「怎麼了?」眼前越來越暗,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淚,紅色的血淚從他勉力支撐的眼裡流下,他的眼睛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延壽緊抱著他的頭,傷痛地低語:「阿馬朗說你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東西了……」
聽出她話中的悲慼,他不由得惱火。「這世上居然有自認為比我高強的醫者?叫他來跟我比比看!」
「他是巫醫……」
「巫醫又怎麼樣?巫醫不把脈就能看病,巫醫可以鐵口直斷──」她還在哭,淚水滴滴答答的。
「不要哭,我又還沒有真的瞎掉。你以為我會是那種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笨蛋嗎?」
看他那義憤填膺的憤慨模樣,延壽忍不住破涕為笑。「老實說,我認為你比他們還要糟……」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他們陪了我十幾年,像我的家人一樣,我可以理解他們疼愛我的心情,但是你……」
「我怎麼樣?」不習慣這種溫情,他原該推開她的手,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只能恨恨地別開臉。「我只是保護自己的投資。你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救的,有誰付過我銀兩了嗎?」
「的確沒有。我想我爹跟大哥應該是付不出銀兩了。」歎息著,她靠在他身上。
被壓在他們中間的小娃兒忍不住終於抗議了,小小的拳腳揮踢著,硬將他們分開。
雖然看不見,但他還是準確無誤地拍中小孩的頭笑罵:「你這臭小鬼想幹嘛?她是我的。你有贖金嗎?」
小孩嘻嘻笑著,用可愛溫暖的頭顱摩娑著他的大手。
「我們一直在等你醒來。阿馬朗說只要你能醒過來就沒有生命危險了,到時候就可以離開這裡。」
「躲下山?」有用嗎?他很懷疑。
龍神之說荒誕無稽,但是這座山正不安地動搖著,再加上連日來的地鳴越來越嚴重,這片大地正發生著某種異變卻是可以肯定的。「你想帶他們去哪裡?」
「當然是去祁寒關,那裡有船可以出海。無論發生什麼事,最糟也不過就是躲到海上去,總有生路。」
「原來你都已經考慮好了。」辛無歡微微一笑。病公主突然長大不少,不但能自己找到生路,還能照顧其他的人。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不動聲色地從身上撕下一塊布,延壽卻按住他的手。
溫柔的手輕輕地覆著他的眼,渾身藥香的溫暖手臂環繞著他,延壽替他扎上乾淨布條。「以後這些事都由我來做,別再用身上亂七八糟的布蒙眼睛。」
以後……多美好的詞句。可是,他們還有以後嗎?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這陌生而美好的情感是他從來不敢奢求的。
地鳴由微而巨,轟隆之聲不絕而耳,周圍熊族的人們開始驚慌。
「我們走吧。」延壽熟練地將他的手臂拉繞過自己的肩。「時間已經到了。」
「我可以自己走。」
他試圖自己站起,卻依然被她溫柔地阻止。「我可以背你,如果你真的堅持的話。」言外之意令辛無歡紅了耳根。
「誰要你背啊,我又還沒有死。」
「那你就乖一點,讓我扶著你走。你眼睛看不見,身上又有傷。」很平靜地跟他講道理。地動天搖,洞窟內開始有碎石掉落,這種時候她居然還老神在在的等他妥協。「或者讓我背著你走,反正也不是很重。」
「該死的!」辛無歡終於認輸,不甘願地將手擱在她肩上,輕輕地,怕壓痛了她。可是延壽卻一把拖過他的手,另一手扶著他的腰,快速地領著他往洞外狂奔。
就在他們離開洞穴的那一剎那,洞穴整個崩塌了,熊族千百年來居住的聖地就這麼毀於一旦。
熊族的人們見到他們衝出來,不由自主地發出興奮的呼號聲。
巫醫沒有騙他們,那女孩的確是他們的救世主。
瞧,扛著那麼個大男人,她居然沒有被壓死!
他們的手堅定地交握著,這時候她應該溫柔地對他說:「從今以後就讓我來當你的眼睛」這種話,可惜她說不出口。
昂首在冰天雪地之中,延壽只是默默地支撐著他的身體,堅定地跨著腳步,迎向他們未知的命運。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步伐並沒有因此放慢,他們互相扶持走在熊族人們的前方。
「不久之前你對我說『路還很遠,我們可以再走過』。」延壽輕輕說著。「你說對了,我……很慶幸身邊有你。」
當然,她必然會感激他,畢竟他救了她無數次,然而他並不想要她的感激。
辛無歡只是冷哼一聲。
握住他的手,延壽加快腳步把他往前拖。
「喂!」他被拖得有些狼狽。
「你得跟我並肩。」
並肩?那是什麼意思?他可是個瞎子,雖然還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瞎子。
「因為路真的還很遠,我們得一起走,不管去哪裡,我都不會鬆開你的手;你只是瞎了,又不是斷腿,你得跟上我的腳步才行。」
……該死的公主氣焰又張狂起來了,只不過能扶著他走幾步路而已,瞧她狂傲的!不過……他喜歡。
他的女人當然不能像個小媳婦似的走在他身後;她說得對,他們得並肩。
微微挺起胸膛,明明看不見,卻還是睥睨地俯視著她,辛無歡從鼻子裡噴出氣來,他說:「是誰要跟上誰的腳步還不知道,我的手尊貴得很,也不是人人握得住的。」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