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凝視他,愈覺難以克制的心痛。「為什麼……」她沙啞地低喃,「你會傷得如此之重?」
他呼吸一緊,驀地抬手,扣住她柔細的手腕。
「你不怕?」他突如其來地問,語音瘖啞。
「怕?」她擰眉,不解。
「多少人第一次見我這張半人半鬼的臉,都免不了害怕、厭惡,但你卻——」
她卻從第一回見他便不曾覺得害怕——或許訝然驚愕,卻絕不是害怕,更不是厭惡。
「為什麼你不怕?」他認真地問。
她搖搖頭,微微一拉嘴角,「我只覺得好奇。」
「好奇?」
「告訴我,韓影,」她輕輕細細的問,「為什麼要放任自己毀容?」
他沒回答,只定定凝視著她,定定的,像要看透她靈魂深處。
他看不透,看不透潛藏在她眸子最深處蘊著什麼樣的想法,但卻輕易認清了,認清淺淺浮移在表面的心疼與不忍。
心疼?她心疼他嗎?為他這張遭受天譴的臉孔感到心疼?
他驀地一震,胸腔頓遭劇烈撞擊,逼得他幾乎連心跳也停了。他深深呼吸,深深的吐納。
「這是天譴。」
「天譴?」
「懲罰我的罪。」
她瞪他,眸子變換過無數道異樣神采。
他默然承受她深沉不定的凝視,直到那複雜的異樣神采斂了,忽地迸射出炯然激光。
他當然明白她聯想到了什麼。
「還是認為是我殺了她?」他問,嘴角牽起,淡淡漠漠。
「如果不是你,是誰?」
「她沒有死。」他冷然回應,「我不認為她死了。」
「因為她的屍首從來沒被發現嗎?」她冷笑,嗓音像生繡的金屬刮著,刺耳傷人,「但她的確是死了,就在那一場大火裡,那場有人意欲置她於死地的大火。」
他不答話,默默地看她。
她呼吸一顫,為他眸中隱隱浮動的傷感而震顫,「為什麼……這樣看我?」
「洛櫻。」他低低地、沙沙地喚了一聲,半晌,他搖搖頭,又是一聲低喚,「洛櫻。」
她被那樣彷彿咀嚼著什麼的輕喚弄得頭皮發麻,「做什麼?」
「你究竟是誰?」
「我——」她一窒,瞪他。
他卻沒有看她,眸光一轉,正正對上了牆上美艷自信的女子,「上天為什麼要派你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她驀地悚然,不覺跟著他一調視線。
他——看的不是她,他說話的對象不是她。
是趙晴媚!他喚著為她起的名字,眼瞳映出的人影卻是趙晴媚。
他究竟……
「韓影,你——」她既驚且疑。
他終於看向她了,自嘲而傷感地拉起嘴角,「你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
「你說——我懲罰你?」她困難地問,嗓音梗在喉頭。
他微微頷首,黑眸圈住她,深深幽幽。
「為什麼這麼說?」她問,語音微顫。
「那天史蒂芬將你帶來這裡,我就有預感,你會是個震撼。」他輕輕低喃,「可我還是沒料到,這震撼會大到讓我輸了一顆心……」
她聞言倏地直起上半身,震驚愕然地瞪他,甚至不曾察覺自己的上半身是赤裸的,形狀優美的乳峰高雅地挺立著。
她瞪著他,起初震驚而愕然,忽而眼神一變,抹上如煙的蒼茫。
「這是我所想過,最完美無缺的報復。」
他心一緊,怔怔地望她,望著她裸露在外的圓潤曲線,那曲線如此美好窈窕,輕易蠱惑他的神魂。
「報復?」他嗓音緊繃,木然地重複這兩個字。
她凝望他,良久。「我曾想過,如果真是你殺了趙晴媚,那麼,奪走你的心,再將它狠狠踐踏,便是最甜美的復仇。」
她說得低微,細細幽幽,卻字字敲入他心坎,在他胸膛迴旋不絕。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問,唇畔蕩漾著淺淺淺淺地微笑,那微笑如此清淺,甜美得令人呼吸不覺緊凝。
甜美,卻無情的微笑——
他癡癡地凝睇她,「因為你就是她。」
「她?」她柔媚的唇角更加盪開。
「你就是晴媚。」他直視她,一字一句,嗓音輕柔低啞,「就像我在書中為洛櫻設定的真實身份一樣。」
她默默瞪著他,唇畔甜甜的笑忽地斂去了,只餘震驚的微波蕩漾。
「你是晴媚,你沒死,還活著。」
她還活著……
韓影怔怔地凝視她,凝望眼前這個和兩年前墜落山崖的妻子樣貌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驀地閉眸,深吸一口氣,好半晌方重新展開眼瞼,嘴角揚起歪斜的弧度。
「不錯,你全部都猜對了,我的確是假裝失去記憶,的確是懷著目的接近你,的確是為了復仇而來,你全猜中了……」她笑,眼角卻滲出一顆剔透淚珠,沿著秀麗的頰畔滑落。
「我就是趙晴媚。」
☆ ☆ ☆
她還活著,為了復仇而來。
為了接近他,她不惜大刀闊斧地整容,卸下原本艷美自信的容顏,換上另一張柔弱婉約的臉孔。
為了接近他,她親手埋葬了過去有稜有角、倔強任性的趙晴媚,成了溫柔和婉、細心體貼的洛櫻。
她強迫自己面對兩年來一直最恨的男人,一步一步踏向他,只為了親自調查兩年前大火的真相。
她認為那場大火是他在幕後主導的,是他有意取她性命。
她這麼想,也這麼相信,那銳利的刀尖卻始終沒劃過他頸項。
為什麼?
韓影憑著窗,望著那抹趁著暗夜,匆匆離去的深灰色人影。
她不是為了復仇而來的嗎?為什麼每一回在床第之間,她握有那麼好的機會下手,卻始終按兵不動?
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莫非她真的認為最好的報復便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愛上她,然後再絕情地棄他而去?
她真這麼想?
韓影驀地冷笑,俊挺的唇揚起濃濃嘲諷。
太天真了!那女人,真的太過天真。
她以為他會任她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離開他嗎?
別傻了!
他眸中倏地掠過一道陰影,身子一個迴旋,右臂拾起了床頭的話筒,按下內線。
數秒後,線的那一端傳來老執事充滿睡意的沙啞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