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二,還早得很不是嗎?這些人都不懷好意,她怎麼會不知道?
「語箋啊,我們是你唯一的親人,又怎會害你呢?」在騙她的秘方時,他們會這樣說道。
他們不是她唯一的親人,她還有個親妹妹,爹娘去世時,她才滿週歲……給嬸娘送了人去,說她克父克母,如今生死未卜……
這些她沒同人說過,他們就當她忘了。
他們當她膽小怕事,以為她不知道他們夫妻倆一肚子壞水。他們命丫頭趁著她不在時到她房裡翻箱倒櫃,就為了秘方。
他們懷疑她藏起來,懷疑她沒有對他們坦誠。的確,她是瞞著他們──她六歲那年,爹爹就將那些秘方交給了她。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將那些秘方及醫書的內容全數背了起來,所有的醫書都在爹娘死後,由她親手燒了。
這些秘方是為了救人的,可不是讓他們拿來發橫財的。
「那嬸娘可就給你做主了。」清了清喉嚨,一樣是笑著的。「語箋啊,同你說個大好消息,你叔叔這趟到訟卿國去,幫你物色了個對象。同對方說好了,滿十六就嫁過去,還合了八字,聽算命先生說,上輩子也是一對恩愛夫妻呢。」
「是怎樣的人啊?」她露出「嬌羞」的笑容,順著嬸娘的「喜上眉梢」問道,免得人家說她不知好歹。
但心底……隨即揚起一陣寒意。
他們……就是要這般將她往絕路上逼是嗎?
嬸娘滿意的對象……他們怎會如此好心?那人,怕不是瘸了就是瞎了吧!是個官宦人家的少爺倒是有可能──而叔父之所以會答應,必定是對自身有利。
若將她嫁給那人,或許能讓叔父仕途順遂吧?
「那孩子呀,大你兩歲,你叔父見過了,說是長得十分好看呢。嬸娘先跟你說聲恭喜了,語箋。」
「謝謝嬸娘。」
「哪兒的話。」嬸娘站起身,伸出她那又是玉鐲、又是金戒叮噹響的手,摸了摸她細滑的臉蛋。「你是大女孩了,日後要更乖巧,否則嫁到人家那兒,公婆會不喜歡的。」
語箋點頭稱是,望著嬸娘遠去的背影,咬緊了牙,腰桿子始終直挺挺的,像是要維護她最後一絲尊嚴。
但心頭卻是越揪越緊,她似乎聽見嬸娘那得意洋洋的笑聲,似乎聽見外頭丫鬟之間的竊竊私語。
然後,淚……就這麼不爭氣地落下了。
***
在第一絲微弱的燭光探入自己眼中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疼。
渾身無一處不疼。游少觀覺得自己像是給人嵌入了床中,動彈不得,腦子也重得很,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是誰,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為何在此……理不出任何頭緒。
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十分喧鬧嘈雜,那鑼聲一下下敲擊著他微弱的意志。他微皺了下眉,稍稍適應光線後,睜開了眼眸。
艱難地側首,一個身影映入他的眼中。那小小的身影有些遠,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他慶幸此時身旁有她,也渴望抓住她……
他望著她,望著那抹柔和的白色身影,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他瞧著她似乎越來越遠,咬牙張開了手,手指在他眼前似乎掌握了她,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別離開……
那身影掀開布簾,欲往外走去,他心頭一急,衝著她的背影嘶啞地喚了聲──
「等……等等……」
他的聲音比他預期中的要小得多,但張口後,卻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似的難受。
突地,他哀嚎了起來,覺得體內像是有對尖銳的爪子揪住他所有的知覺,狠命地掐著他似的,而這樣的痛,也使他想要死命地掐住某物。
這種痛、這種感覺……為何這般熟悉?像是他時常得經歷似的……
痛楚緩緩加深,像千百支粗大的針紮在他身上,緩緩下旋,疼得他恨不得昏死過去。他整個身子弓了起來,半張著嘴卻無法哀號出聲。
鳳語箋一聽到細語聲便馬上轉過身,隨即放下了她原本要做的事,手往裙兜上一抹,便快步跑到床邊。
她拿起手絹抹著他不停冒出的冷汗,沒有理會那隨即緊抓住她手臂、指甲緊掐入她肌膚的手,只是不停地抹著他的汗、不停地輕聲安撫道:「噓……好了,沒事了,別使力,也別說話。噓……一會就不疼了。」
他這般醒來好幾次了,只是難得在日間醒來。帕子上她浸了安神的藥水,他不一會就會再睡去的。
游少觀半睜著眼、有些無神地望著她,不知道是因為抓著了東西,還是其他原因,他覺得好過些了。
她……她好美,那低柔的語調聽著覺得好舒服,而輕拂在他臉上的手絹有著一股令人踏實的淡香……
他……一向不願意與人親近的,但此刻,眼前這人、這聲音卻似乎沁入他心底最深處,與他貼合……
突地,游少觀的意識像是斷了線一般,兩眼一翻,便昏睡過去。
鳳語箋緩緩站起身,眼神落在他熟睡的臉上。
「娘!」一個尖銳的呼喊聲讓原本專注在游少觀身上的鳳語箋轉過頭來。
在門邊的游鈁之目睹這一幕,忙跑了進來。
但他不是跑到床邊看他父親如何,而是抓著母親的手,心疼地看著那佈於白皙肌膚上的紅痕。
「果然是爹抓的!」他仰著頭叫嚷。「賈鄉伯伯他們托孩兒問您好多次了,問您身上那些像抓痕的傷是哪兒來的,您卻從不肯說……」
「鈁兒……」她將兒子拉到門外,不讓他在屋裡頭吵鬧。
游鈁之一張臉脹得紅通通的。「娘,您何必如此?您明知道靠近爹會被傷害,為何又……」
鳳語箋彎下腰,柔聲地道:「鈁兒,他是你爹,他現在中了毒、受了傷……娘早跟你提過,不可這樣說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最痛苦的人是你爹……」
「可無需再多一個痛苦之人!您說要讓爹休息,醒了對他沒有多大的幫助,那大可將那帕子放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