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聞久了對身體有害……」
「可這樣能夠保護您!」
鳳語箋微板起臉。「鈁兒,娘平日怎麼教你的?凡事要以你爹為重!瞧你說的是什麼話?」
「可他並非以您為重!若今日中毒的是您、痛苦的是您,我不相信爹會這樣不眠不休地顧著,更遑論願意站在床邊讓您傷他!」
「鈁兒……」
「要不您說,他會嗎?」
他會嗎?她那高高在上、不苟言笑、自從兒子出生後,一年便見不著幾回面的夫婿會這麼做嗎?
這她可沒把握……
可半個月前若她自問會不會這麼做……她自個兒也是沒有把握的吧?
她揮去腦中的瑣碎,緊抿了下唇,伴著點淺笑,問道:「鈁兒,為何你認為你爹待娘不好?」
說句實在的,游少觀待她算不錯了,他盡了丈夫的職責,至於那些多餘的情啊愛啊,能要求什麼呢?她自己都給不起了。
在這個世代裡,還能奢望什麼?但求溫飽而已。
游鈁之頓時被問住了,歪了歪頭,想了下才又道:「誰、誰都知道爹之所以娶娘是受到奶奶的逼迫!」
「那又如何?你知道嗎,山下人多半也是這樣成為夫妻的,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如此。」
當然……許多夫妻在婚前也是素未相識,可鮮少像他們倆這樣八年始終形同陌路,像是不認識對方似的吧?
游少觀與她之間,有太多說不明、看不透的複雜情感交錯,才會導致今日依然冷漠相對的局面。
游鈁之低著頭,心有不平卻不知該怎麼反駁母親。
娘說的沒錯,可她和爹真的……和村裡其他的夫妻不一樣。他們鮮少交談、鮮少待在同一個地方,他們像是……拒絕在一起。
「別胡思亂想了。」鳳語箋摸了摸兒子的頭。「去吧,找小毛玩去。」
她不是沒有瞧見鈁兒眼中的欲言又止,但她更在意的、會讓她疾步躲進屋的,是她心頭湧起的莫名驚惶。這八年來,她始終覺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平靜,她也安於這樣的生活,從不願去回想著嫁來這兒之前的那些種種期盼……
在她十四的時候。有這樣的傳言傳了出來──
***
「最近釵鳳山一帶平靜許多哪。」
「可不是,這都要感謝咱鳳大人呀,你知不知道,鳳大人為了安撫山賊,準備把自己的女兒嫁了過去。聽說鳳夫人天天以淚洗面哪。」
「可、可我聽說那不是他親生的啊,說是他兄弟的女兒……」
「胡說,那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會錯的。只是她自小就體弱多病,因此在鄉下靜養,後來身子好些了,才回鳳興城與爹娘同住。」
「鳳大人真是偉大……可那這女孩兒也忒可憐了。」
可憐?不,她一點兒也不覺得。
當她的貼身丫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街上聽到的話告訴她時,鳳語箋笑了。
「小姐,您也太委屈了,平日這府裡沒人把您當一回事就算了,如今又把您嫁去山上,那是賊窟啊小姐。老爺做了這缺德事還給自己招來好名聲。」
對於這件事,老爺早命府裡的所有人得封緊嘴,別出去外頭瞎說。自己再放了這樣的消息出去。
鳳語箋瞄了她一眼。「巧兒,我早同你說過,若真是嫁到山上去,我可是求之不得,而叔父他要如何扯謊贏得民心那是他的事。」
巧兒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眸,不明白地看向她,開始擔憂起這個苦命的小姐是不是因為無法承受這樣的厄運,所以傻了。「小姐……奴婢真是不明白,為何您甘於如此呢?奴婢可是為您叫屈啊!」
小姐自從知道要嫁去賊窟,整個人都明朗起來,還會笑呢!
鳳語箋從書本中探出頭,笑笑的說道:「嫁給山賊,日子或許是苦了點,可至少是自由的吧?」能離開鳳府,也是美事一樁。
「可是……」
「怎麼,你是怕到時老爺夫人要你陪嫁,得跟我一起進賊窟?」鳳語箋打趣地問道。
「什、什麼話!就算是死,奴婢也要跟小姐一塊兒。」巧兒皺著眉嚷嚷。
「誰要你死了?你啊……」她笑著打斷她。「要是真為我抱不平,那我交代你的事可要幫我辦妥。」
「那當然!夫人每次問奴婢說您心情如何,我都同她說『小姐都坐在窗邊,逕自垂淚』之類的話。」
「還有啊,以後你上街去,有聽著什麼關於釵鳳山山賊的事兒,回來一定要告訴我。」她叮囑著。
「小姐……奴婢怎覺得您好像十分雀躍啊?」
鳳語箋微笑,沒再答腔,再度將臉蛋埋入書中。
山賊……山賊好啊,再怎樣也比這奸詐狡猾的官宦人家強。賊還重義氣呢!哪像這些當官的、為商的,一肚子壞水,只懂得算計他人?
布衣粗食的生活壓根兒嚇不了她,她幼時跟著爹娘不也是在山上生活嗎?叔父在外頭要怎說是他的事兒,嬸娘和堂姐們要怎麼笑她也隨她們去。
她還盼著十六歲快快到來呢!
透過巧兒,她聽了不少有關釵鳳山的事兒。它的美、它的凶險……
當然,還聽說了一些她未來夫婿的事。
有人說他是頭兇猛的野獸、殺人不眨眼,不時領著他的手下搶奪路過的商隊,面對那些重金聘來的護衛,可從來沒輸過;也有人說,他長得十分俊美,足以令所有的女人傾倒……
那顆懷著期盼的少女心讓她開始想像他的模樣──粗獷的臉蛋、高大的身材、低嗄的嗓音、炯炯有神的目光……哎,希望他會待她不錯……
對未來的種種瑰麗期盼,給予她悲鬱的生活些微色彩,也抹去了她簡陋婚事的悲哀──除了幾隻雞鴨,她沒有其他嫁妝、沒有陪嫁的丫頭,轎夫們將轎子抬到山腳下便走了,讓她一個人待在轎裡,等著山上的人來接她。只要她描繪著她日後的生活,這些對待、這些羞辱……都不足以對她造成傷害。
但……當那一日,當她待在新房裡,端坐在床上,等了一整夜卻等不著她的夫婿……那顆本因嬌羞、期盼、而忐忑跳動的心,漸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