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呵欠,她這聲呵欠拉得又長又遠,頭一沉,就趴在畫攤上打起盹來。
幾個在攤子前欲購畫的客人,沒見到埋在畫卷堆裡的戚寶寶,正拉長脖子尋著賣畫的人,一旁賣豆漿的大嬸看不過去,走過去踹了下戚寶寶屁股底下的凳子。
凳子一翻,使得快要入眠的戚寶寶滾下凳子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地哇哇大叫。
「哎唷喂呀!是哪個沒良心的不讓人好眠?」
「丫頭,財神爺找上門來了!」大嬸拎起戚寶寶,嘴裡邊吆喝著登門的客人。「你們戚家都不把錢當錢看啊?老的隨性,小的也不遑多讓。」
揉揉眼皮,戚寶寶呵欠打得老大,隨意招呼著客人。客人們瞧了畫攤上一幅花鳥對圖覺得好,付了銀子就離開了。
「呀!今天生意挺不錯哩。」戚寶寶把銀子歡歡喜喜地收進銀袋,一腳將凳子踢正,又坐了回去。
「你坐了一整個上午到現在才賣兩幅畫,叫生意好?你們戚家都不吃飯不喝水,要當仙啦?」大嬸倒了一碗豆漿給戚寶寶,嘴巴卻沒饒過她。
「我有大嬸的豆漿,光聞味道就滿足了。」戚寶寶嘻嘻地笑兩聲,咕嚕咕嚕便一碗喝盡。
「戚老爹進城替衙府畫犯人像到現在還沒回來?」
前些日子城裡王爺府遭人劫走一箱貢品,竊賊猖狂的姿態令王爺怒得跳腳,而戚墨這回進城替官衙畫這批匪類的肖像,為的就是欲在短期內將宵小緝捕到案。
戚寶寶嘻嘻地笑,那張圓臉很討人喜歡。「一定是城裡好玩,我老爹玩到樂不思蜀!」
「都已經快半年啦,他給你們寫信了沒?」
「有呀,若爹沒寫信,我娘也會拽著我進城去找爹爹理論的。」戚寶寶收拾著畫卷,打算早早打道回府。
「這麼早就要收攤啦,不陪我這大娘?」
「去給我娘買些治咳的草藥。」既然有銀子入帳,那她就可以早點回家陪娘,反正這畫攤她顧了半年,一天上門做成的生意還沒超過五樁哩。
戚家的畫功在鎮裡是出了名的好,甚至還流傳著一句話。「畫物入骨,畫人入魂,戚家一絕」,誇的就是戚家人的本事。
絕透的畫功令戚家風光一時,同時也因戚墨生性淡泊隨意,不汲汲於名利,僅有此盛名卻無財可供享用,以致一直以來皆是兩袖清風、銀袋空空。
再說,人貪溫飽、肚貪食進,吃飽第一,穿暖為第二,接著是日子過得輕鬆悠哉,身邊銀袋裝飽飽,之後才有餘力附庸風雅。
由此可知,這種風雅攤的生意,哪裡比得上日日要食的小吃攤?就連隔壁賣包子的大叔一日賺進的銀兩,也贏過他們畫攤半月的營收啊。
戚家人倒也沒怨過,老的小的都是樂得悠哉,狂放的性子樂天得不知憂愁,脾性古怪得教人沒轍,頗有幾分瀟灑的閒適。
然而,這樣的門風會教出怎樣奇異的丫頭,街坊鄰里也不會有多意外。瞧戚寶寶就將戚墨十足的隨意性子傳承得有模有樣,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一笑露齒,笑聲可傳千里。
好在戚寶寶的臉蛋甜,嘴巴更甜,逢人就打招呼、噓寒問暖,笑臉迎人當然備得人寵。至於那大剌剌不拘小節的性格,大伙也就睜隻眼閉只眼。
「你娘染病啦?得請醫堂裡的大夫瞧瞧才行。」
「她說小病,要我買藥煎就行了。」戚寶寶動作很俐落,將圖掃進畫袋裡,束口一收就打算扛上肩頭。
「你呀,有空寫信叫戚老爹趕緊回來,放你們母女倆一個病一個弱的,大娘我不安心。」
戚寶寶拍著胸脯,圓臉笑得很得意。「我要是弱,那鎮裡的姑娘要走路就得有人攙才能出門啦。」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身子骨壯得很,才不像那些老關在閨房裡嬌滴滴的千金女呢。
「大娘說不過你,要走還不快?記得明天早點來呀。」
「走囉、走囉!寶寶我今日收工啦。」
戚寶寶扛了畫袋就走,壓根兒沒管後頭湧來的人潮更加熱鬧,腳步踏得是悠悠哉哉,好不快活。
人嘛!活著盡興就好,那些身外之物是要爭個什麼勁兒呢?錢有四隻腳,財來財去本來就會跑,要是今天進了口袋,明日也就跟著轉出去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但有多少銀子帶得下陰曹地府裡?他們戚家啊,一向是奉此道而行,多輕鬆快活呀?
嘻嘻嘻!嘻嘻嘻!她戚寶寶就喜歡這樣過日子啊!
*** *** ***
小巷裡,灰暗得不見大街上的天光,人聲也在轉眼間消逝,不過一巷之隔就成天壤之別。
垂著首,戚寶寶腳步踏得虛浮,鎮日只靠大娘的豆漿裹腹,氣力實在是有限。
尤其後頭背的畫袋大得快要將她給壓扁,就更讓人覺得歸途遙遠吶!
每日出門前娘會塞給她幾錠碎銀,要她買個肉包自個兒吃,才有體力顧攤子。戚寶寶嘴裡雖然應聲好,卻還是把錢省下,打算攢下來買只老母雞給娘補補身子,她還可以順道聞聞那雞湯的香味,假裝自己嘗過也行。
嘻嘻!一想到熱湯的滋味,戚寶寶笑得開懷,體力再不濟也似乎可以多撐一會兒,到時她抓一隻雞回去燉湯,娘一定歡喜得很。
摸著乾癟癟的銀袋,有著這一兩個月攢下的小錢,加上今日賣出一幅對畫,湊一湊還可以再買些米菜回去,夠吃一陣子了。
老天待她戚寶寶真是不薄啊!等老爹回來,瞧她把娘養得白胖胖的,鐵定誇她好本事。
專心盤算著的戚寶寶,沒留意前方來人,那人慌慌張張像個冒失鬼般撞倒她,畫散了一地,還撞得她疼得齜牙咧嘴。
「哎唷,是哪個不長眼的?」她沒幾兩肉,禁不起撞呀,差點沒把她的腰骨給跌斷。
對方見到戚寶寶的狼狽樣,像是做賊心虛般,連聲道歉也沒給,腳底抹油,溜得像是有五條腿,快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