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天降甘霖似的,與無情通過電話的她,笑起來亦格外甜美燦爛,像金色陽光終於能躲開雲層從容灑落整片大地。
他不記得他何時曾如此容光煥發過。
可見她近來日子過得多苦悶了,一直待在他這廢人身邊,怕是悶壞了她……
走了也好,他今後可輕鬆自在多了,不需要鎮日像個布娃娃般受她擺佈,做些諸如抬腿、伸展之類的無聊動作。
走了最好!沒人膽敢再管東管西,限制他的飲食生活。
走了罷了……
「傑生!傑生!」
震天的高喊差點嚇得正在廚房裡準備午餐的管家切到手指,他連忙放下廚刀,以訓練有的步履趕到起居室來。
「我要酒,給我酒!」
起居室裡,任傲天端坐於輪椅上,撒旦般陰沉的臉龐直瞪向他。
傑生不覺怔然。「酒?」
「沒錯。」
「可是……」任先生不是已經戒酒了嗎?怎麼忽然又想喝了?
「家裡還有酒吧?一定還有,給我拿來!」
「但薇若小姐說過,沒有她的允許你不能——」
「去它的薇若!」任傲天詛咒一聲。「她已經走了,離開這裡了。」
「她走了?」傑生一愣,「不可能,她的行李——」
「她回台灣去了。」
「怎麼可能?」
管家不敢置信的語氣更激怒了任傲天,他怒斥著,「怎麼不可能?她帶著皮包走的,肯定連護照一起帶走了。」
只要有護照,她就有辦法回台灣,連理會那勞什子行李做什麼?
她哭了,她被他氣走了……
該死!
「你究竟給不給我酒?」他瞪著滿臉錯愕的管家,呼吸愈發急促粗重起來,一股嗜酒的飢渴忽地漫開胸膛。
他要酒,他要酒精來麻醉自己。
迸落一聲野獸似的狂號,他開始轉動輪椅,在起居室四周尋找起來,像只無頭蒼蠅似的盲目慌張。
「任先生,任先生……」憂心忡忡的管家注視著他幾近狂亂的行動,嘗試喚回他的理智。
但他無法冷靜,渴求酒精的慾望一旦氾濫開來,便只能無助地任它決堤。
「我要酒,我要酒……」他喃喃念著,眼眸泛紅,破碎而低啞的嗓音像只困陷囚籠的猛獸,令人不忍卒聞。
驀地,他低垂黑色頭顱,臉龐埋入雙手,痛楚地低吟,「拜託,請你給我……」
傑生頓覺不忍,內心一陣天人交點,忽地一交牙,匆匆奔入廚房打開上方櫥櫃取出一瓶白蘭地,又匆匆奔回。
弧形優美的水晶酒瓶遞到任傲天面前。「這是我留下來用作料理調味的酒,還剩半瓶——」
話語未落,酒瓶便被任傲天一把搶去,動作之利落有如猛獅叼去覬覦已久的獵物。
「出去。」他低聲命令,眼眸泛著血絲,濃眉卻畫開異常銳利的弧度。
傑生咬牙,哀傷地注視主人數秒,終於無奈歎氣,轉身離去。
而任傲天,在他身子剛剛消失於起居室門前,右手便用力一拉,扯落酒瓶瓶塞。
他扣住瓶頸,卻怎麼也止不住手的顫抖,帶起酒瓶內半江的液面起起伏伏,宛若海面波濤。
而他的心,同樣有如海濤,劇烈晃動。
除非有我的允准,否則你不許再喝酒。你同意嗎?
去它的!
既然答應了我就要遵守諾言。
他不!
傲天,你不能再喝酒,不能再藉著酒精來麻痺自己。
他偏在喝,怎樣?
你不能喝,別再這樣沉淪下去,我不希望你這樣——
別說了,別說了!能不能安靜一點?能不能饒過他了?
傲天,答應我,答應我。
別說了!放過他吧。她都已經放棄他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在他耳邊糾纏不已?
放過他吧……
☆ ☆ ☆
她走了。
為什麼他竟覺得心慌?
他不是一直希望她離他遠一點的嗎?不是一直希望她遠離羽潔,別再黑夜暗影主宰羽潔的身心?
每回她一出現,羽潔總像只折翼的白馬,只敢遠遠地躲地暗處,悄悄舔舐自身傷口。
明明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妹花啊,可只要羽純出現的地方,彷彿全世界的光亮便會薈萃在她身上,襯得她光彩璀麗,燦爛奪目。
羽純是光,她是影。
羽潔總這麼說道,帶著無限惆悵與黯然。
他真不明白,不明白那個高傲自私的女人究竟有何魅力?竟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集中於她身上!
他真希望她遠離羽潔,離得遠遠地,別繼續打擊羽潔的自信。
他希望她停止傷害自己的妹妹!
而她——終於要走了,接受了鳳凰城醫學院的入學許可,到美國進修去。
她要走了,而羽潔,終於可以擺脫姐姐的陰影。
他該感到高興才對。
可為什麼他竟會如此煩躁、如此不安,如此心慌意亂。
「羽潔就交給你了。」臨走前一天,她親自上他家,鄭重叮嚀。
他覺得不可思議,她不該是那種會關心妹妹的姐姐,事實上,姐妹倆的關係冷淡得很。
「你要好好照顧她,我這個妹妹與我不同,她……」她頓了頓。彷彿思索著適當的形容詞。「嬌弱多了。」
「該說是比你純真善良吧?」他淡淡地,黑眸掠過譏諷的輝芒。
薛羽純沒有動怒,總與他針鋒相對的麗顏難得平靜無痕。「好好對待她。」她還是這麼一句,星眸凝睇他兩秒後,驀地旋身。
不知怎地,她平靜的態度令他著惱,慍怒的語音追上她,「不必你說,我當然會好好對她。」
「那很好。」她平平一句,腳步絲毫不停。
他驀地邁開雙腿,猿臂一展扯住她衣袖。「等一等。」
「什麼事?」回轉的麗顏不帶任何表情。
他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翠眉一蹙,「你究竟要說什麼?」
他不知道!就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突然拉住她,只能瞪著一雙湛眸。
「你……」
「怎麼?」
他咬牙,抓住浮現腦海的第一句話。「你不跟無情道別嗎?」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
「他明天會送你去機場。」
「嗯。」
「你……」還有呢?他還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