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靜定地問,深深望她。
她一顫,「什麼意思?」
「如果真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立,就不要逃避。」
「誰說……誰說我在逃避?」她倔強地反唇,眼瞼卻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兒,因為無法面對困難,所以用安逸的工作來麻痺自己。」
「你……憑什麼這樣說?」
「如果真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給我看,去成就真正快樂燦爛的生活給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做給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過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痺自己,藉著蝸居在偏僻小鎮隔絕自己與這個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為認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無所求,就不會失望。
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於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嚮往,不為了去碰觸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拚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於平淡,其實是沒勇氣去嘗試。
為什麼她會連嘗試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她,更不希望看她從此一輩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裡,不去面對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寬闊的、多彩多姿的,溫暖而燦爛。
或許,也存在著冰寒殘酷,會再度傷她。
可他寧願她是受了傷後懂得療傷,重新振作,也不願她因為怕受傷而在自身週遭築起高高的城牆隔絕一切。
他要她走出來!
「我是不是逼她太緊了?行飛。」
將眸光從窗外灰藍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轉過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對靜靜坐在沙發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飛今天是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他已經透過戚家的關係取得了CIA的諒解,讓他們解除了墨石非正式僱員的身份,不再打擾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聽了一點也無法覺得高興,唯一在意、牽掛的仍然只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女人倩影。
聽聞他突如其來的詢問,楚行飛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明白你的感覺,你是希望她走出來面對世界,又擔心這世界傷了她——」他頓了頓,「就像我對艷眉的感覺一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以歎氣的方式吐出。
「但……她不肯讓我去看她。」墨石咬牙,想起已連續數個月不曾見楚天兒一面,心臟便一陣難忍的抽疼。
他真想她,真擔心她。
她究竟過得好不好?那對美麗的眼眸會不會變得無神……
「讓她自己試試吧。」楚行飛看出他的濃濃擔憂,站起身,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拍撫,「再怎麼讓母親呵護的幼鳥,長大了總要學會獨自飛翔。」
「我擔心她摔下來——」墨石低低地說,「她曾經摔得那麼重,會不會禁不起再掉一次?」
「她總要學會自己飛的。」楚行飛語聲清朗,嘴角瀟灑一勾,唇間跟著落下足以令墨石暈頭轉向的話,『如果不能自己飛,又怎能和你並肩比翼?」
他果然一愣,拉高了聲調,「你說什麼?」
他略顯驚慌的反應只令楚行飛更覺好玩,惡作劇的笑意攀上眼角眉稍,「難道你不是這麼渴望嗎?希望跟我妹妹共度一生?」他問,澄透藍眸閃爍著燦光。
「我——」墨石怔住了,面對好友既似玩笑又十足正經的問話,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你為何守護楚天兒?為義?為情?
是啊,他對天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一開始是厭惡的,無庸置疑。
他曾經十分討厭她,因為她自大任性的脾氣,因為她瞧著他時那種不屑的神情。
十歲的他在寄人籬下時,一顆幼小的心靈其實是敏感脆弱的,禁不起她大小姐的脾氣刺激他更覺徬惶無依。
所以他討厭她,尤其當他一心戀慕溫柔可人的紅葉時。
是到了什麼時候這厭惡的感覺逐漸淡了?
他不記得,只知道當恍然大悟時,她在他心目中已佔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當她的音容倩影滿滿地佔據他腦海時,他才驚覺自己對她早已是另一種情感。
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感呢?
是慌亂,當那年她不告而別時;是思念,當兩年多的日子不見她的倩影時;是喜悅,當他終於在半月灣尋到她時;是心疼,當他發現她竟獨自承受許多苦楚時;是佩服,當她堅持自己獨立生活時;是嫉妒,當他知道她跟另一個男人約會時;是憤怒,當她深夜還在外頭遊蕩時……
對她的感覺實在太多、太複雜,交織成一團他怎樣理也理不清的莫名情債。以至於到了現在,他竟還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打算對她怎樣。
是聽從她的話在她真正闖出一番事業前,不許出現在她面前嗎?
是像如今這樣,只能悄悄躲在藝術宮湖畔一角,看著她與一群華裔小孩歡樂地玩在一起、教他們拉小提琴嗎?
想著,楚天兒清麗的容顏忽地揚起,朝他這個方向望來。
他身子連忙一側,更加隱入科林斯式石柱後。
而她彷彿有看見,又似乎無意,清透的眸光一陣流轉,從藝術宮前的綠地順著水波蕩漾的人工湖,穿過羅馬式的圓頂亭,最後,落走遠方天空一朵素淨的白雲。
他情不自禁地隨著她的眸光同時調轉自己的視線,不知怎地,彷彿可以感受蘊含在那眼神裡,某種不知名的渴望與期盼。
她在渴盼什麼?
墨石不覺好奇,有股濃烈的慾望想弄清楚她潛藏的心事。
在這樣一個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在舊金山最寧靜美麗的藝術宮,她想些什麼?
突來的衝動攫住墨石,他邁開步履,不顧一切地就要往楚天兒的方向走去,背棄自己曾經對她許下的承諾。
但這步履卻在一個高大俊帥的金髮男子接近楚天兒時遲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