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月羨慕地看著他們,好艷羨他們這樣單純、樸實又滿足的生活著,每個人都被陽光曬得黑黑壯壯的,氣色好得不得了。
她不自覺漾起了一朵笑,卻突然一陣猛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她緊緊摀住嘴巴,試圖抑住那不斷竄流在胸口喉頭間的劇烈咳聲。「咳咳咳……」
「李姑娘,你怎麼了?」老魯聽到模糊的咳嗽聲,訝然回頭,關心問道。
「我……咳咳咳……只是嗆到……」她勉強擠出聲音,小手緊緊捂著胸口,不想太大驚小怪。「咳咳咳……」
昨兒個只是覺得臉發熱,打了幾個噴嚏,沒想到今早起來就鼻塞頭重……可惡!莫不是又要生病了吧?
她心下一陣慌張。
「原來是這樣。」老魯稍微安心了。「待會兒我們先進客棧跟掌櫃要杯涼涼的冷茶,只要一咕嚕喝下去,馬上就會好的。」
「謝謝……」繡月扶著突突劇痛的額角,虛弱地靠在馬車窗口,另一隻手摸索著包袱,自裡頭找出了一瓶子止咳化痰的藥。「咳咳咳……我沒事的……」
真的沒事嗎?
她暈眩又沉重的頭像有千支燒紅了的繡花針紛紛戳剌著,渾身忽冷忽熱,整個人雖然好好坐在車子裡,卻飄忽無力得彷若置身在波濤翻湧的大海中。
繡月緊咬著下唇,強自忍住一陣又一陣襲來的顫抖感。
不,老天爺,求求禰,千萬不要讓我在這個時候又病了!
她才剛剛開始自由的旅程,才剛剛窺見這個花花世界一眼而已,她不想現在就病倒,然後被蕭縱橫理所當然地帶回宮,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發現。
就在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間,馬車停了。
繡月自戰慄和頭暈耳熱中驚醒,重重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記。
「李繡月,你要保持清醒!」可腿上傳來的尖銳劇痛卻差點令她慘叫出聲。
她痛到齜牙咧嘴,眼淚都快掉出來;哎喲喂呀,下回記得擰輕一點。
雖然她人是病著的,可肉也不是死的呀!
「李姑娘,我們到『旺來客棧』了。」老魯慇勤快樂地嚷道。「這『旺來客棧』可是我換帖兄弟的表哥他大姑媽的二舅子開的,又便宜又好住,每回我要是經過,一定都會在這兒落腳。」
「好。」她咬著牙,拖著大包袱,勉強掀開簾子,擠出一朵笑。
老魯替她掀著簾子,等待她下車。
繡月渾身無力,手腳並用慢慢爬下來,卻在腳尖碰觸到地面的剎那,險些一個踉蹌摔倒。
「哎呀,當心!」老魯驚呼一聲,來不及扶。
就在繡月以為自己會摔得淒慘無比的當兒,她的身子被一雙強壯的手臂穩穩撐住。
她驚愕地抬頭,恰巧望入蕭縱橫那雙深邃如子夜的黑眸裡,只見一抹擔憂稍縱即逝。
他……擔心她嗎?
繡月不知怎地,心兒卜通卜通狂跳了起來,瞬間忘了腦袋的暈眩沉重、全身冷熱交集的難受感。
他的手大而暖,雙臂的力量彷彿可以輕易撐起一片天空。
蕭縱橫注視著她癡然的眼神和緋紅的臉頰,胸口莫名鼓噪了一瞬,隨即迅速抑下脫韁的異樣感覺,扶她站穩了身子後,雙手立時放開了她。
「當心。」他只簡單道。
她急急低首斂眉,藏住了那不明所以然的心慌悸動。
不就是扶了她一把嗎?這有什麼值得害羞慌亂的?
要記住,他不過是她皇家的一員將軍罷了,而且他還是來抓她回宮的。
糟了,要是他發現她開始生病,他就會馬上帶她回宮了!
「誰要你雞婆啊?下次再亂碰我,我就砍下你的腦袋當球踢!」她心下一驚,想也不想地凶他。「還有,離我遠一點,三步……不,是十步遠!」
蕭縱橫眼底那抹溫柔乍然消失,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只是緩緩退回到駿馬身旁。
繡月有些心慌失落地、怔怔地看著他。
他退後不止十步遠了……
老魯看了看恩公,再看了看貴客,一時迷惑又尷尬,只得訕訕然道:「呃,大家不都是一道的嗎?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老魯叔,我們進去。」繡月勉強撐著虛軟的身子和黯然的心,深吸了一口氣,昂然地抬高下巴,優雅尊貴地率先走進客棧。
「啊?」老魯更加不好意思地看了蕭縱橫一眼,對繡月陪笑道:「一起進去、一起進去。」
如果是在平時,繡月早被他的模樣逗笑了,可是此刻她頭暈、頭痛、心悸、心慌,只想著趕緊癱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然後睡上一個長長的覺,等醒來之後,什麼混亂的心情,什麼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沒了——這就是她十八年來慣於對抗病痛纏身的絕招。
強忍著不讓虛軟欲癱的雙腿拆了她的台,繡月腰桿挺得直直的,在進入客棧後,神情高傲地對店小二道:「住店,兩間上房,一間我住,一間給我後頭的那個老人家。」
「客倌……」店小二看著和老人家並肩走入的高大男人,不禁愣了一愣。「呃……」
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繡月便搶先道:「那個一臉橫眉豎目的傢伙跟我們不同道的。」
蕭縱橫面無表情。
「哦……」店小二瞧瞧這個,再瞅瞅那個,最後陪笑對著蕭縱橫道:「那請問客倌您幾位?」
老魯真是沒見過這麼不懂得察言觀色的二愣子,忙伸臂攬著店小二的肩,「來來來,情況是這樣的,讓我慢慢跟你說……」
繡月和蕭縱橫彼此目光漠然地交錯了一眼,然後一個往座位方向去,一個往樓梯方向走,各自分隔一方。
她在生氣。
他更生氣自己為何因為她的生氣而生氣。
第六章
繡月蜷縮在青花被裡頻頻顫抖,又寒又熱兩股勢力在她體內交戰,痛楚纏緊她身上每一個部位。
離宮第五日,她果然又病了。
是因為昨夜受驚著涼的緣故?還是出宮來水土不服的關係?她已經不想再去細究病因。
因為在大內御藥房裡,有關她病因的卷宗報告早已堆至屋頂,還一直堆堆堆到外頭走廊下滿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