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洋洋爬回三樓,長廊整排遮陽板子都已斜落,她意緒迷亂地走過,透進鏤花窗洞的溫潤秋陽點點輕布她一身,隨她挪步。
走進自個兒的香閨,她肩頭驀地輕顫,紫紗簾正一幕幕輕飛著,素馨香氣漫流,天台那方的蒲草簾子似乎被揭啟了,讓屋中感到涼意。
「蘭琦兒?」以為今日隨她上「飛霞樓」的美姑娘又跑到天台外看雲。「都深秋了,外面很冷的,有沒有多披件衣服?快進來,姐姐煮茶給——」邊輕喚,裸足邊跨出天台,揚睫,她呼息陡頓。
天台外,清素秀影定定靜佇不動。
蘭琦兒那雙許久、許久不曾望住誰的眸子,如今瞳心終於有了著落,幽幽然,幻夢遐思一般,一瞬也不瞬地投注在臨風而立的陌生男子臉上。
男子一身淡灰,目色與髮色黑得出奇,玄玉般的瞳亦是直勾勾緊盯蘭琦兒,那神態像是費盡力氣找尋,如何也不能得,突然間心心唸唸之人就出現在眼前,卻不敢碰、不敢出聲,怕結果僅是過度渴望下的幻化。
心窩處「咄」地一顫,眼前男女靜默卻暗濤洶湧的互凝教花奪美一時間不能反應,彷彿打擾了他們倆是件多罪過的事,直到那男子朝蘭琦兒伸出一手,掌心向上,等待她走向自己,花奪美才驀地回神。
「蘭琦兒!」她搶步上去,擋在傻傻要去握那隻大掌的姑娘身前,母雞護小雞似地揚高潔顎,眸中戒備。
灰衣男子雙眉略沉。「讓她過來。」
「閣下是誰?」
「讓她過來。她需要我。」傲然得很,懶得同誰多說一般。
花奪美火大了。
「閣下擅闖我『飛霞樓』,行徑跟宵小賊偷沒兩樣,可當賊的多少還有點羞恥心,知道得避開主人家,你倒好,坦坦蕩蕩干下流勾當,當著本樓主面前直接欺負人嗎?她需要你?哼哼,怎不說是你需要她?」
男人臉色更難看,目瞳爍輝,視線再次去糾纏她身後的姑娘。
儘管努力寧定,以怒火穩住氣勢,花奪美內心其實甚為驚駭。心想,她這「飛霞樓」鶯鶯燕燕成日歡鬧,即便不需「看診授課」,七十二姝們也能弄些名目自娛,把整棟樓吵翻天,而眼前男人能避開眾人耳目,躍上天台,較雷薩朗當初闖進她香閨時的手段更為隱密,顯然能耐在她之上,若他硬搶蘭琦兒,如果硬來的話……悄悄地,她把發中煨過迷魂香的金針掐在指間,打算不能力抵的話,只好使陰招。
「烈爾真!」渾厚的叫吼猛然切進。
聽見那聲高喊,再熟悉不過的嗓音讓花奪美胸中一定。
小小天台闖進第四個人。
雷薩朗疾奔而至,動作太大、力道太強,結果把兩面蒲草簾子全給毀了。
他一來便把兩姑娘拉到身後,壯碩體型如小山般杵在花奪美和妹妹身前。
「你還要糾纏到什麼時候?」他開口問,即便驚怒,語氣仍穩。
「我要帶她走。」話中的「她」指的是誰,在場者全心知肚明。
「不可能。」雷薩朗答得乾脆。
喚作「烈爾真」的男人面容執拗,唇角似有若無地勾了勾,不再言語了,淡灰身影驀地斜飛而落,從天台上消失。
雷薩朗沉沉的目光尚未收回,背後卻傳出摔跌聲響。
他聞聲側首,訝然瞥見坐倒在地的花奪美,那張美臉因激動而輕紅著,瞠亮水眸直盯著蘭琦兒。
「怎麼了?」他一凜,車轉回身。
「蘭琦兒說話了……我、我聽見她說話了……」從不曉得那軟軟啞啞的聲音有辦法讓人激動至此。
雷薩朗受到的衝擊亦是不小,深目高鼻的面龐刷過驚喜。
他迅速望向妹妹,可是當蘭琦兒再次掀唇輕語時,那張小嘴吐出的名字卻讓他眉峰生巒、額角突跳。
「烈爾真……」
蘭琦兒癡望著灰衣男子離去的方向,低微地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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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一日,終是暫息,結果仍是把許久未用的「寧神香」取來燃上,才教蘭琦兒能合睫睡下。
高大身影斜倚在妹妹的寢軒外,「浪萍水榭」的清風明月伴著雷薩朗,他在門邊止步了,下意識傾聽軒內傳出的歌吟,那曲調低幽溫婉,讓他想起西漠溫柔月夜中,鶯鳥的啼叫,心口不禁泛開奇異的溫熱。
替終於熟睡的人兒拭淨淚痕,花奪美又吩咐婢子們輪流照看,這才起身踏出寢軒。甫一步出,眸光便與守候在外的雷薩朗對上。
「蘭琦兒睡下了。」她淡淡道。
「嗯。」漫聲低應。
她抿抿唇,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卻沉默著,拾步往自個兒的雅軒走去。男人主動跟了過來,幾與她並肩同行。
她紗袖隨著挪步輕蕩,忽地被什麼勾扯住,一怔,垂頸瞧去,遲鈍地發現是小手被他的巨掌握住。
男人牽著她的手……
好……好純情,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啊!
她是無雙艷、是百花生,不該與「純情」二字掛了鉤的,可心頭就是發軟又冒熱,不想掙開呀……
「兩腿沒事了?」雷薩朗狀似無意地低問,牽著她,步伐徐緩得稱得上慢。
「沒……我沒事。」說到這個,花奪美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掉了事。
今日午後那場對峙,她竟然腿軟了!
剛開始是繃得太緊、渾身戒備,待危機除去,又驀地聽見蘭琦兒首度開金口,於是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最終還得靠男人抱著走。
一出事,她跟霜姨交代了幾句,就同他一塊兒帶蘭琦兒回水榭……唔……好吧,其實是他兩臂各拎著腿軟的她和淚流不止的蘭琦兒回來。
磨磨牙,覺得應該解釋一下下,多少維護「樓主」該有的面子,她道:「那是雷薩朗大爺的『心頭肉』,我當然怕蘭琦兒被搶啊!要是真出事,大爺你追究起來,本樓主得擔這個干係,我九顆頭都不夠大爺砍的!我——」身子被輕扯過去,腰被摟了,唇被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