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笑了,「說得是,為什麼我們竟會忘了這最重要的元素呢?」
「為什麼?」
「或許是季家人一向高傲吧。」他陷入深思,「我們從不認為我們需要某種必要的東西才能活下去。我們從小便被教導要獨立,不能依靠任何人。」他語氣平淡,但汪夢婷仍捕捉到他臉色微微一黯。
那想必是十分寂寞的成長方式吧,他究竟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呢?
「依照這種排法,風雲伯伯該是拉斐爾吧。」她故做輕快。
「啊?」他驀然回神,「嗯。」
「那……海舲會是葛布勒嗎?」
「她會是個很適當的人選。」季海平淡淡地回答。「在海澄十五歲的時候,他原是李家內定的葛布勒,大家都對他服氣,但現在——」他出神好一會兒,忽地微微一笑,「我相信海舲,或許她會更出色。」
那他呢?難道不曾如此期許自己?
汪夢婷有百般疑問,然而他平淡的神情卻不見一絲端倪。
他真是個難以瞭解的男人,卻不會讓人緊張。
這個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讓人放鬆心情的本事。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永遠不會是咄咄逼人,而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和暖。
如果只和他單獨在一起,她不會有那種必須受人評判的不悅感。
問題是,他的週遭有太多咄咄逼人的人。
季風華——她的公公,就是那樣一個人。
婚宴進行間,她常常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緊隨著他們轉,似乎在為他們的表現打分數。
而她的婆婆——出身日本京都世家的杉本惠,盯著他們兩人的眸光更讓她禁不住打冷顫。
她有種感覺,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並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的夫婿季海平。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婆婆會用帶著憎恨的眼神望著季海平呢?她對自己的兒子有什麼不滿嗎?
汪夢婷明白,嫁入季家之後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必須面對,她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然而,新婚之夜的這一關還是令她緊張萬分。
雖然他們已安排好到日本一星期的蜜月行程,但今晚的洞房花燭夜還是要在季風華位於天母的豪宅裡度過。
季風華將三樓整個空出來,做為他們的新房。
新房的裝潢很雅致,主臥室尤其精雕細琢——從壁燈的設計到傢俱的擺設,甚至房內壁紙與地毯的花樣,都透著浪漫優雅的氣息,處處顯露設計師的慧心巧思。
只可惜,汪夢婷卻緊張得無法欣賞這一切。
她推開鑲著白色框條的玻璃窗,讓夜晚帶著寒意的冷風吹入屋內,冷卻她被酒蒸紅的臉頰。
可是,臉龐的溫度卻一直無法降下來。
她可以裝睡吧?趁季海平還未上樓前先行躺下,假裝因為婚禮太累而沉入夢鄉。
如此一來,他也不能對她做什麼了。
主意既定,她立刻關上窗戶,在床的一側躺平.蓋上淳厚的棉被,合上微微顫抖的眼簾。
不到幾秒,她又睜開了眼,覺得自己這種行為簡直像極了逃避現實的小女孩。
難道她要一直當一尊躲在玻璃城堡裡的娃娃嗎?
她瞪著床頂雕刻精細的浮雕,這才發現這是一張帶有巴洛可式風格的古典四柱大床。今晚她必須和季海平在這張浪漫的大床上度過嗎?汪夢婷瞪著主題為繆思女神們聚會的浮雕,心緒更加紊亂了。
忽然,她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連忙合上眼。
沒錯,她是懦弱;她就是無法想像與一個近乎全然陌生的男子做愛的感覺。
細微的足音雖然愈來愈近,卻一點也沒加重聲的跡象。
他是特意放輕腳步的吧?
終於,她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
從他身上傳來的不是她所以為的濃重酒氣,反而是一陣清新的香味。
他一定洗過澡了;今晚他被灌了不少酒,不可能不沾染上酒氣。
他在她身旁停住,她屏住氣息。
有將近二十秒的時間,他沒有任何動靜,彷彿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凝視她的睡顏。
然後,他終於移動了——不是上床,而是轉身向另一頭走去。
汪夢婷驀然睜開眼。
她看著他打開壁櫥,搬出一條厚重的棉被,抱著它往臥房一角的沙發走去。
她驚訝地撐起上半身,瞪著他的背影。「你做什麼?」話一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帶著輕微的沙啞。
季海平停住步伐,旋過身子,「睡覺。」房內暈黃的燈光在他的側臉投射出一道陰影,讓她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為什麼不在……床上睡?」
「我不想吵到你。今天一整天你也折騰夠了。」但他也是啊,為什麼他要委屈自己睡那既狹窄又不舒服的沙發?
「你可以睡上來。」她低斂星眸。
「在你還沒準備好前不會。」他靜靜地說。
她倏然看向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沒有睡著。」他微微一笑,「你屏住呼吸,那不是一個睡著的人會有的舉動。」
「那又怎樣?」
「那表示你在害怕。」
汪夢婷默然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可以相信我。」季海平的語調仍是那麼溫和,「我不會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
「我沒有那樣想。」她不由自主地辯解。
「但你的確心慌。」
她垂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快睡吧,明天中午還要趕飛機呢。」
「海平。」她忽然輕聲喚他。
「什麼事?」
「你可以睡上來。不要睡沙發,我不希望你著涼。」她柔聲道,眼眸卻不敢望向他。「沒關係的。」「不,請你上來。」她強調著,這次語氣堅定許多,星眸亦大膽地直視他。「正如你說的,我相信你是個君子,而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膽怯而感冒。」
季海平凝望著她,兩人眸光交纏,流動著無以名之的相契。
終於,他點點頭,在床的另一側躺下。
有好幾分鐘的時間,兩人什麼話也沒說。
然後,季海平聽到一陣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