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逸琪深吸一口氣,憶起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僅是季風揚與季海藍,季家上上下下,從主人到傭僕,沒一個人瞧得起她。他們並未在身體上虐待她,但光是心理上的刻薄也夠令人寒心了——但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她強迫自己推開不愉快的回憶,維持平淡的語氣,「不論季先生的目的是什麼,我不在意。只要有機會贖罪,我願意做任何事。何況季先生對我也不壞,他還供我唸書。」
「好讓你畢業後到公司接受他驅使。」他冷冷地補充。
「我很高興有一份好工作。」
向海玄冷哼一聲,「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來告訴我你對季風揚如何忠心耿耿?」
「不,我來是請求你——請你回季家吧,海玄,我求你。」她終於有機會說出來意。
「回季家?」
「我害你父親失去一個兒子,至少要為他帶回另一個。」
「是嗎?」他冷然睨視她,「你想替那老頭找回一個兒子,但是你有辦法為我帶回一個哥哥嗎?沒有了海澄,季家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我不可能回去的,我受不了再看那個冷血的老頭一眼!」「海玄,他畢竟是你父親。」
「我沒有那樣的父親。」他冷冷她說,「從我母親在美國病逝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再也不認他當父親。」
「海玄——」
「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
她幽幽地說道:「我是不明白。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家人。」
他不禁心中一痛。不知怎地,她的身世令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疼惜﹔然而這種感覺不能抵去海澄因她而喪命的事實。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心如刀割,「海玄,你恨我?」
他沉默不語。
「你恨我,對不對?」她眨眨眼,企圖透過眼前的淚影看清他的神情。
「我不知道,別問我。」他語音低啞,像是極力壓抑著磨人的苦痛。「告訴我,要怎樣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她拽住他的衣袖,眸子裡漾小了懇求,菱唇抖得像疾風肆虐下的花朵。
他別過頭去,不想、也不忍看見她的悲傷。
桑逸琪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更想不出自己該如何彌補這一切。
或者,她永遠也彌補不了。
正如他所說的,她再怎麼難過後悔,也喚不回季海澄的生命了。
她鬆開他的衣袖,不能自已地掩臉輕泣。她不敢哭出聲音,只敢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流著淚。
向海玄發現了她的輕聲飲泣,心臟一擰,「別哭了。」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但就算我道歉,也沒有用吧?」
他沒有回答,一顆心不知為了什麼而強烈抽痛著。
桑逸琪強迫自己拭去眼淚,努力平抑呼吸。她緩緩自長褲口袋中掏出一個繫著一條紅色中國結穗帶的絨布袋。
「這是海澄臨死前要我交給你的東西。」
向海玄驀然轉向她,雙手顫抖地接過。
「我一直在想,他所說的弟弟是哪一個人?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她語音微顫,看著他遲疑地鬆開穗帶。
「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看到它,就好像看到海澄一樣,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我現在……」她深吸一口氣,「把它交還給你。我總算完成海澄的還願了。」
向海玄隱隱地感覺到她話中的某種意味,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深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她一直珍藏的寶物——那是一串……不,正確地說,該只有半串。半串銀鏈墜著十字架的半邊,十字架上有一塊微微的凸起,想必是為了嵌上另外半串所做的設計。
「另外一半應該在你身上吧。」
他怔然不語,只是一徑凝視著項鏈。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桑逸琪喃喃念著,唇邊浮起一抹飄忽的微笑,眸子亦呈現矇矓的狀態。「季先生要我帶你回季家才肯原諒我,你卻堅決不回季家……也對,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海澄畢竟不在了。季先生恨我,海藍恨我,你也恨我……」她自言自語著,茫然地走下床,輕飄飄的動作像足不沾地似的,「而海澄……海澄卻還說這人世是美好的。海澄,你騙我,你騙我……」
「你去哪裡?」他看著她輕飄飄的背影,沙啞地問道。
「我不知道。」她回過頭來,飄忽地笑著,「我能去哪兒?海澄,告訴我。」
他蹙起眉,「我不是海澄。」
她困惑地眨眨眼,好半晌,彷彿才認清了眼前的一切。她點點頭,悄然轉身,身子在還沒來得及跨出第一步便驀地軟倒。
他反應迅速地接住她,將她納入懷裡,「你怎麼了?」他難抑心焦。
她毫無反應,閉緊雙眸,暈了過去。
第六章
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向琉璃撫著微微發痛的胸口,堅決地想著。這幾日來,她身上的不適感一天強過一天,常因不經意的激烈動作發暈,並常感到無法自在地調勻呼吸。
她知道,發病的日子不遠了。
她靜靜地將這個體認壓在心底,不願意讓一向最疼她的哥哥知道,只悄悄地、比從前更加認真地按時服藥,控制病情不使惡化。
但至少,在病情真正惡化之前,她希望能再見上海奇一面。
「求求你,讓我見他吧。」她輕扯著季海平的衣袖,略顯蒼白的臉頰因憂悶而微微皺縮。
季海平幾乎不忍面對這張清麗卻又蒼白的容顏——是他的錯覺嗎?還是這女孩近日真的大為清減?
「不用擔心,換膚手術相當成功,他已經拆了繃帶了。」他試著安撫眼前的女孩。
「我知道,我只是想見他。」
「海奇他……恐怕還是不願面對你。」
「但是我的時間不多了。」她淡然而淒楚一笑﹐「我怕永遠沒機會再見到他。」
「什麼意思?向小姐要回美國去了嗎?」
「如果我真的要回美國,你願意安排我見他最後一面嗎?」她仰首乞求﹐在接觸到他溫煦的瞳眸時,心底不禁流過一道暖流。不知怎地﹐在與這男人談話時﹐她總有一股奇特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