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平望著她,靜靜沉吟,「有一個辦法。你直接進他病房吧﹐別管他願不願意見你。」
她陰暗的眸子瞬間點燃火花,「可以嗎?」
「海奇的情緒已經穩定多了,應該沒問題吧。」
「我現在就進去?」
「嗯。」他微微揚起唇角,給她一抹充滿鼓勵意味的微笑。
向琉璃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踏入季海奇的病房。
「是誰?」背靠在病床上的男人將無神的眼眸對向她。她的心臟一陣揪緊。那對原本瀟灑不羈的眸子如今神釆暗淡,全然不復往日的靈動。
「是我。」她輕聲應答,生怕音量稍微高了便會引發他的不悅。
「琉璃?」他猶豫地輕喚,像是不能置信卻又期盼已久。
「是的。」
「為什麼還來找我?」季海奇別過頭去,「我說過不想見你——不,我這話有語病。」他自嘲地一笑,「我現在已「見」不著任何人了。」
「海奇。」
她輕喚一聲,試圖靠近他,他卻忽然厲聲喝止她。
「別過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廢人,比從前浪蕩成性的季海奇更不中用。」
「廢人?那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
「我原就不成材!」他黯然一笑,字字句句皆是自嘲,「一向只會涉足歡場、飲酒作樂。現在眼睛瞎了,恐怕連像從前一般墮落都做不到了。」
「那就不要墮落,海奇。」她柔聲道,「不要回復從前的模樣。」
「你該死的聽不懂我的話嗎?」他臉色驀地陰沉,勃然大怒,「我現在什麼也做不成了!什麼也做不成!你聽懂了沒有?」
「那麼,你本來想做什麼?」她緩緩靠近他,「你有想做的事嗎?」他抿緊唇,不肯回答。
「那天你打電話給我,說你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海奇,」她溫柔地呼喚,在他身邊立定,「告訴我,你要怎麼做?」
他冷哼一聲,「現在說有什麼用?反正已做不成了。」
「我想聽。」
「別捉弄我。」
「告訴我。」
「琉璃,我拜託你,你走吧。」他緊握雙拳,像極力壓抑著什麼,「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
「可是我卻想見你。」她輕聲說道,話中帶著藏不住的哀傷,「我怕自己再沒有見你的機會了。」
他聽出她不尋常的語調,心跳一陣加速,「這是什麼意思?」
「我今年二十歲。海奇,你能相信我從來不曾對任何男孩子動心嗎?」向琉璃幽幽地訴說,「二十年來,我的生命中只有兩個男人爸爸和哥哥,再加上一把從小陪我長大的小提琴。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感覺,就跟六歲生日那天,收到爸爸送我的意大利手工名琴一樣。」她蒼白的頰上忽然染上玫瑰色澤,語調如夢似幻,「那把琴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奇妙東西,它是那麼的耀眼,奪去了週遭所有事物的光彩,我只能屏住呼吸,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它。」她換了口氣,語聲逐漸羞濯細微,「我一見到你,豈止是心動而已,我簡直是……無法自抑地為你著迷。你對我而言,是奇妙的、未知的事物。」
季海奇聽得怔了。這些年來他四處浪蕩,勾下的風流帳不可勝數,卻從不曾有女人對他說過這種話。這是最真誠、最純潔的告白啊!他何德何能,得她如許珍視。
「或許、或許你會覺得很彆扭,我們不過第三次見面,我就對你說這些話。可是……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為什麼沒機會?琉璃,」他語聲顫抖,「你說清楚一點。」
向琉璃猶豫數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或許活不久了。」她語聲輕細,神態卻堅強,彷彿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時之間,季海奇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我想我沒聽清楚……」
「我得了白血病,這些年來一直靠藥物控制病情,發作……只是早晚的事。」
季海奇急喘一聲,「不可能吧?琉璃,」他伸手摸索著她,「告訴我這是個玩笑,你只是在說笑。」
她握住他的手,傳遞給他的卻是冰涼的體溫。「這幾天我一直不太舒服,我想,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吧。」她的語音空空幽幽地。「不可能!」季海奇臉色倏地刷白,「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孩,不可能遇到這種事。」
「哥哥也是這麼說。」她勉強地回了一句,想起哥哥也為此大受打擊。他一方面無法承受噩耗,一方面卻又要強顏歡笑安慰她——反倒是她坦然地接受了事實,她一直有預感自己命不久長。
「琉璃,你難過嗎?你是不是在哭?」季海奇因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十分慌張,他用雙手撫著她的臉龐,想要確認她的情緒。「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告訴我。」他急急說道,一面暗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一對黑色瞳眸霧濛濛地,竟似即將飄落雨絲的灰沉天際。
他慌亂的模樣驚動了向琉璃。她只覺心臟一陣抽痛,淚水同時不知不覺地凝聚在眼眶。「謝謝你,謝謝你關心我。爸爸去世後,這世上只剩哥哥關心我,我沒想……」「這不公平!老天太不公平了!」季海奇猛然敲著自己的腿,滿腔憤恨地嘶喊,「他要懲罰我這種人就算了,竟還把腦筋動到你身上!你不同啊,琉璃,你活在世上能增添多少歡欣美好,只要你能活著就有許多像我一樣的迷途羔羊能受惠……我不明白為什麼,真的不明白!」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海奇。」她感動得無以復加,強忍已久的淚水終於滑落。
「你哭了,琉璃,你哭了。」他又急又慌,只能緊緊擁她入懷,「你放心,我絕不讓祂帶走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許,我絕對不允許!」
她終於逸出一聲嗚咽。季海奇焦慮萬分的誓言令她激動,她把臉緊緊貼住他的胸膛,在他的衣襟上留下一道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