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理得很好,謝謝你的費心。」
老人瞥了墓碑一眼,「這位季海澄先生是你的親友嗎?」
「他是我哥哥。」
「原來如此。」老人望向他的眸中露出了悟的神色。
「常常有人來看他嗎?」
「前幾年還有一個愛穿藍衣裳的小姐常來,最近就只剩下那個紅衣女郎了。」向海玄不知道穿藍衣裳的小姐是誰,卻猜到紅衣女郎就是桑逸琪。
「那個紅衣女郎常來嗎?」
「每逢季先生的忌日她都來。人家是帶著花來掃墓,她卻每次都提著一盒蛋糕來。她總是坐在你現在坐的地方,一個人插上蠟燭呆呆地看著。」
向海玄心中一動,想起她曾說過,海澄死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生日。
老人繼續說著,「我也問過那位小姐原因,她說這位先生的忌日,正是她重生的日子。」
重生?他想起她曾有過的荒唐歲月——吸毒、搶劫、打架……她是指海澄救她脫離了那段醉生夢死的日子?
所以她帶著蛋糕來祭海澄,因為他給了她新的生命﹔因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為她的存活感到高興?
「有時候,不是忌日她也會來,拿著一串東西在他墳前喃喃自語。」
「她拿的是不是這個?」向海玄攤開手掌,讓老人看清項鏈。
「應該是吧。」
向海玄握緊項鏈,心臟一陣莫名的絞擰。他幾乎可以看見逸琪悄然獨立墓前那孤寂無依的模樣;那景象如此清晰,如此令人心痛,以至於他連老人默默離去也未曾發現。她一定是受了打擊才會來這兒,來對一個永還不會響應她的人傾訴心事。難怪她會說這串鏈子對她很重要——它就像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唯有緊抓著它,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對她而言,海澄不只是救命恩人,還是她寂寞人生中唯一陪伴她、關心她、扶持她的人。
她是孤寂,竟只能依傍一個早已飄然還去的靈魂。
「海澄,你一定不曾怪過她,對不對?」他既心痛又懊悔,「所以你把項鏈給她,因為你很抱歉讓她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你也希望藉此讓我明白這一點……我真笨,竟然現在才想清楚!我根本沒有資格責怪她,更沒有權利這樣折磨她……」
他悚然一驚,匆忙起身追向老人逐漸遠去的身影。
「那個紅衣女郎有沒有再來?」他急切地間著老人,「她有沒有來?」
「有啊,就在前天。」老人鎮定地回答,眸光中盛著瞭解,「她說是最後一次了。」
前天?她去求他回季家的那一天?
向海玄驀地倒退數步。
她來說再見,她來向海澄道別!
昨晚離開琉璃的病房前,她也向他道別
那個傻逸琪!她究竟想做什麼?
一陣不祥的預感緊緊攫住他,他惶然驚喊一聲,立即旋身飛奔。
別做傻事!逸琪,別做傻事!
他在內心不停呼喊著,一面駕著車子狂馳。在車上,他試著打電話到公司找她,秘書說她已經好幾天沒上班了;他試著撥她家的電話號碼,卻沒人接聽。
他一顆心愈發著慌起來,「逸琪,你千萬別死!你不欠海澄什麼,別傻到用自己的命來還他!」
好不容易,深藍色的跑車在她家附近停定。他急奔下車,在大樓管理員的幫助下,打開大門衝進她家。
屋內靜幽幽地,聽不見半點聲響。
他慌亂地打量四周,尋遍了她的臥房、浴室、書房、客廳、廚房,就是沒見著任何人影。
該死的!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最後,他回到整潔的臥房,怔怔地望著那張大床。
他記得有一個夜晚,他們在聽完音樂會後回到這裡,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褪盡對方衣衫,在那張床上激烈纏綿。
那是個既瘋狂、又充滿激情的夜晚,一切彷彿都刻在他的心版上,他甚至記得所有細節。
他的腦中掠過無數的情景——她輕顰蛾眉的模樣、發怒生氣的模樣、淺笑低吟的模樣、婉轉嬌羞的模樣……原來她的一顰一笑早已深深烙在他心上,無法磨滅。
他是愛逸琪的,從一開始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從他還以為她是季風揚情婦的時候,他就無法克制地受她吸引﹐每多見她一次,就更加迷戀她一分。
所以他才會對她又氣又恨。因為他無法理解她對季風揚的愚忠,甚至為了她有可能愛著季風揚而妒火中燒!
他是嫉妒!嫉妒季風揚竟獨自佔有她,因為真正想要她的人是他,真正愛她的人是他!
他現在甚至嫉妒起海澄了。對她而言,海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她心中佔有最特別的地位。她的心事只說給海澄聽,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她的快樂,她的憂傷,也只有海澄知道,只有海澄得以分享。
她曾說過無法體會他與海澄之間的深厚感情,但他又何嘗能插入她和海澄之間?
他嫉妒海澄,他不要在逸琪心中排第二位,他要她最在意他,最好只在意他一個人。
「我的天!海澄,我是多麼小家子氣、又愛吃醋的男人!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很莫名其妙吧?」
可是他真的好想溫柔地呵護她。真希望這些年來守護著她的人是他,而不是海澄的靈魂。
他本來有機會的,但他卻親手將她推離自己身邊。
天!向海玄雙手緊抱住頭,逸琪究竟上哪兒去了?
忽然,他心中一動,衝到桃心木衣櫃前打開它——
她走了。
他瞪著空空落落的衣櫃,驀然體會到這個事實。
她還活著,並沒有離開這世間。
但為什麼他會覺得彷彿離她更遠、彷彿再也沒有與她重逢的機會?
我要走了,海玄。我很想對你說聲再見,但……
她走了,而且沒有對他說再見。
因為她已經決定不再和他相見,她決定離開他的人生軌道,永遠不再和他交會。
這個認知令他的心臟一陣劇痛。
而他最恐懼的是,沒有了海澄給她的項鏈,她要拿什麼支撐自己?沒有人可以聽她說,沒有人可以安慰她,孤零零的她要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