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如何面對以後的人生?他不敢想像。
向海玄失魂落魄地回到琉璃的病房,卻在剛踏進門時便看見他最痛恨的人。
「你!」他瞪住季風揚,眸中熊熊燃燒的恨火幾可燎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看我女兒。」
「誰告訴你琉璃在這裡的?」他凝眉,忽地靈光一現,「是逸琪對不對?逸琪在哪裡?」他抓住季風揚的衣領,「告訴我,她上哪兒去了?」
「我不曉得她在哪裡!」季風揚甩開他的手,「我打電話找你,你的助手告訴我你在這兒。」
是小賴,不是逸琪。
滿腔的失望幾乎要吞噬他,「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我怎麼曉得?」季風揚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前兩天她留下一封辭職信要秘書轉交給我,就沒再去公司了。」
「她的信上有沒有說什麼?」
「她說她十二萬分地抱歉,說她將會盡一切力量說服你回季家,說她可能沒辦法再替我工作……」
向海玄不禁倒退數步,「她真的走了……」
「這個賤女人!也不想想她一切都賣給我了,竟然還一聲不響地溜得無影無蹤。」季風揚恨恨地說道。
向海玄驀然揚首,射向季風揚的冰冷眸光令他忍不住背脊發涼。「你沒資格這樣說她,她不欠季家什麼!」
「她害死了海澄,就應該贖罪!」
「那也只有海澄有資格怪她!不……」他忽然猛力搖頭,「就連海澄也沒資格。」
「你說什麼呀?海玄。」季風揚緊蹙眉頭,「你該不會愛上她了吧?」
「我是愛她,那又怎樣?」
「那麼你願意回到季家囉?」
向海玄一怔。
季風揚露出滿意的笑容,瞥了默默坐在病床上的向琉璃一眼,「琉璃,你和你哥哥一起回季家來。」
「不論我姓不姓季,」向琉璃平靜卻堅定地開口,「我永還是向石樵的女兒。」
「你的意思是……」
「爸爸愛了我二十年,他永遠是我父親。」
「你不願意?」季風揚無法置信地瞪她,倏地轉過頭來,「那你呢?海玄,你怎麼說?」
他冷哼一聲,語音乾澀,「你早知道答案。」
季風揚氣得渾身發抖,「這麼說你是堅決不回季家囉?你完全不顧桑逸琪的想怯?」
向海玄一愣。
「你知道,逸琪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求得我們的原諒。」季風揚抓住了他的弱點,步步逼進,「我也明白告訴她,如果要從我這裡得到寬恕,唯有說服你回季家來。怎麼,你不願意為她做些事嗎?」
為逸琪做些事?為了她回到季家?
向海玄的腦子霎時瘋狂地運轉起來,內心亦陷入了天人交戰。
「難道你希望她一輩子悔恨?」季風揚更進一步地逼迫他。
向海玄眨眨眼,瞪著眼前這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老人,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孔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瞪著季風揚,良久,良久,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第八章
公元一九九七年中國大陸昆明
真不愧是昆明,說四季如春就四季如春。
他瞇起眼,望著還方山巒由淺綠成深藍,再雜進一些蒼紫;山峰連接的天際也從舒適的澄藍漸漸黯下來,先是黃橙,然後是金紫,和山線連成一氣。
已經是向晚時分了,拂面的微風卻還暖洋洋的。
他微微一笑,放縱自己軟倒在這一片碧草上,黑色的琴盒隨意地放置一旁。
四周層峰疊巒,這片微微起伏的草地是唯一平坦的地方;他何其有幸,竟能尋到如此佳境,閉目享受難得的快意安寧。
「啊,你在這裡。」
清脆的女聲令他展開眼簾。他微笑著,看著一個窈窕人兒在他身邊坐下。
她清亮的黑眸瞥向黑色琴盒,笑著問:「就連來到這偏遠地方,你也還是琴不離手嗎?」
他沒說話,重新合上眼簾。
「喂,海奇,拉一曲吧。」
「想聽嗎?」
「當然想。」女人語音興奮,卻還是字正腔圓,「同學們都說你拉得挺好,又有感情,可惜我偏沒機會洗耳恭聽。今兒個可好了,你非得拉一曲兒給我仔細品評品評才行。」
「沒問題。替我把琴拿來吧。」
女人微笑,將琴盒提到他面前,「吶,吃飯的傢伙給您拿來了,可得讓我這個客人滿意才有賞哦。」
「賞?你能賞我什麼?」季海奇懶洋洋地直起身,一面打開琴盒取出小提琴,仔細替弓弦上起松香。
「幾塊大洋囉。」她一面開著玩笑,一面欣羨地盯著他的琴,「好棒的琴!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這琴肯定十分難得吧?」
「這是一個好朋友送的。」
「好朋友?」她忍不住好奇,「在台灣嗎?」
「嗯。」
「怎麼樣的朋友?是男是女?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交情到什麼程度?」她一連串地問道,又自己替他回答,「肯送這麼名貴的琴給你,肯定交情不淺。」
「說吧,你想聽什麼?」他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哪來這麼多無聊問題!」
「就上回你給他們拉的曲兒,他們個個聽了都讚不絕口呢。」
「E大調小步舞曲?行!」他乾脆地答應,立即演奏起來。
季海奇瞇著眼,鮑凱利尼的創作從他的妙手中流瀉而出。悠揚的旋律襯著雲南的暮色,顯得格外動人。
她靜靜地凝睇他陶醉在音樂中的迷人模樣。怪不得同學們說聽他拉琴會讓人心情整個平靜下來,再怎麼瑣碎煩人的事彷彿也能立刻丟開似的。
季海奇真是個奇特的男人。
兩年前,他們同時考進清華大學生命科學研究所。她來自北京,他來自台北,命運卻安排他們倆在上海成了同窗。
幾乎是一放榜,她便開始注意他了。不曉得台灣的男孩是不是都像他這樣,外表看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瀟灑模樣,待人卻是一等一的好。研究所裡的每一位男同學都欣賞他,每一位女同學也都偷偷愛慕他——就像她一樣。
她悄悄喜歡他兩年了,他卻像渾然不知。在學校裡他也算是眾所矚目的人物,就沒聽過他跟哪個女孩走得比較近。說他在台灣有了女朋友嘛,看來也不像;他連放年假時都待在實驗室裡,台灣那邊也不曾有人捎信給他——若是有了情感的牽絆,絕不可能這樣逍遙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