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不經意之間柔和了臉龐在夜色圍攏下更加顯得有如刀鑿過的明亮的線條。「來接你。」
她心一悸。他這句話說得多簡潔,那雙幽邈黑眸偏又蘊含多少意猶未盡、讓人捉摸不定的深深況味。他來接她?從台灣搭機到香港來,只為親自接她?
她不能相信:「你恰巧也到香港出差?」
「不。我專程來這裡。」
他一句話就讓她的心跳不爭氣地加速:「為什麼?」
「在明天婚禮前,我想和你見一面。」他替她打開車子前門,一隻手臂托著她上車。
他低低俯下身子,性格的嘴角勾著笑意,黑眸在夜中璀璨生光,定定地鎖住她,「我想,在婚前,我們至少得有一次約會。」
他語氣沉穩,帶著磁性的嗓音恍若一塊強力吸鐵,攫住了她整個人。
她神智頓然迷惘,靜坐不動。
他則輕輕關上車門,一聲脆響雖迅速被週遭嘈雜的環境吸收,卻侵入她腦海,久久迴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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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雋帶她到太平山頂。
季海舲原先以為他是在某家豪華餐廳訂了位,但當座車饒過一間又一間餐廳時,她忍不住疑惑起來。
「我們要去哪裡?」
「山頂。」
「餐廳嗎?」
他只是微笑。
她放棄追根究底,不願同那些小家子氣的女人一般追問這些無聊事。總之到了就自然曉得,何需多問?
不久,謎底便解開了,楊雋在路邊一塊平地停妥車子,開了車門。
季海舲下了車,雙眸逡巡四週一圈,這兒很接近山頂了,前頭是直直削下的山崖,清寒的夜風過她臉頰,揚起吹得整齊有型的短髮。
她旋過身,一雙美麗星眸凝定在這個俊俏挺拔的男人身上。
「野餐。」楊雋曉得她想問什麼,簡單回答。
「在這裡?」她微微揚高語音。
「不覺得這裡風景很美?」
季海舲一愣,明眸移開他的臉龐,眸光一轉,落定山下萬家璀璨燈火霓虹。
這裡野餐是好,甚至可以辨認出遠處夜色掩映下的維多利亞港,以及其上幾艘已縮成小小白點的遊艇帆船。
楊雋走近她,一隻手輕抬起她的下頜,強迫她揚高視線,「這裡更美。」
他嗓音低低啞啞,宛若一道電流竄過她心田。她怔怔凝視顆顆鑲嵌在黑色天鵝絨幕上的亮麗星子,那依這規律節奏綻放的星芒迷惑了她,心跳,不知為何失了速。
她瞪著楊雋從容走開,從車子後車廂抱出一床毯子平鋪在地,接著,是一個鎮著香檳的冰桶,以及一個籐編野餐籃。
他是認真的--她驀然醒悟。
天為幕,地為席,他竟真打算在此處與她共進晚餐!
「坐下,海舲。」他伸手拉她,她重心不穩,幾乎跌入他懷裡。
她連忙坐正身子,雙手規規矩矩交叉於膝上,羽睫低掩。
「不曾野餐過嗎?」他問。
季海舲一怔,仔細一想,從小到大確實不曾有過在空地席地野餐的經驗。平常她若不是在家裡用膳,就是在常去的幾家高級餐廳,工作忙碌時,也常常是一杯咖啡、一個三明治便打發一餐。就連在瑞士讀書的那幾年,她也一向在學校餐廳用餐,不曾和同學這樣席地而坐,欣賞瑞士特有的山巒湖景。
野餐,這對她而言不過是出現在辭典上的一個名詞,從未想過該去身體力行。
「你曾經有過?」她反問他。
「也不曾。」他淡淡一揚嘴角,一面在兩隻曲線優美的水晶杯裡斟滿香檳。
他也不曾?不曾和家人朋友出門野餐?不曾和他從前多如過江之鯽的情人們一同午餐?
既然如此,今晚為何破例?他不像是奉行浪漫主義的男人啊。相反的,就他在聖芳濟學園時給她的感覺,他甚至是冷漠無情的男人。
她接過香檳,啜飲一口冰涼醇美。微甜的酒精氣泡刺激著她的舌尖,也給了她挑明問話的勇氣。
「楊,今晚為何帶我來此?」她透過杯緣盯住他,「你不像是會營造浪漫約會的男人。」
他眉眼不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為什麼不帶我到這附近任何一家一流餐廳?」她問得直率,「這才像我們這種人的約會風格,不是嗎?」
「我們這種人?」他眉一揚。
「你應該清楚。」
「你是指兩個財富地位皆上乘的男女該有的約會方式?在維多利亞港的游輪餐廳訂位,或者上太平山頂最豪華的餐廳用膳?」
「不是嗎?」
「意圖接掌盛威的女強人也會落此巢臼,毫無創意?」他恍若嘲弄她,暗如子夜的黑眸不見底的深沉。
她咬唇沉吟。
「你害怕,海舲。」他忽地冒出一句。
她倏地揚起眼簾,眸光凌銳地逼向他。
「你在害怕,海舲。」楊雋絲毫不介意她逼人的眸光,淺淺一勾嘴角,半嘲半謔的笑意淡淡浮現,「只因為這一切不是按照你自幼遵循的規則而來的;你篤信像我們這樣的世家子女約會形式就該是優雅富貴的,尤其我倆又是協議聯姻,更不該像那些被戀愛沖昏頭的愚昧男女,追求不適合身份的浪漫。」他語氣從容淡定,鎖住她的眸光卻讓她心壓上重重石塊,無法暢快呼吸。
「就連我今晚沒有留在台灣處理自己的公事,選擇飛來香港與你相見這舉動,也完全不在你料想之內。你討厭事情不在你的控制之下進行,對吧?所以你慌了。」
他微微笑著,她卻暗暗咬牙。
她憎恨讓一個人如此輕易地看透心思。從小,母親便親自教導她識人,教她如何從對方說話的方式、眉目間不經意的神情,以及無意間流露的舉止判別一個人內心轉動的念頭。母親教她如何看透一個善於隱藏自己的人,同時也教她如何不被看透,而具此天賦的她,也輕易學會如此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