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自豪於自己識人的本領,不管任何人,即使他設法將情緒藏得再深,她都有辦法窺視。同時,她也善於隨時隨地戴上面具,隱藏心海真實的情緒波湖。她相信,這幾年她能在事業上進展如此順遂,這樣的本領當居首功。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天賦在遇到他時竟毫無用武之地。
十五年前如是,十五年後亦然。她不僅無法參透他,甚至還讓他將自己的情緒摸得一清二楚。
她憎恨如此!楊雋說得不錯,她確實厭惡事物出乎她意料之外。季海舲的人生沒有意外,只有早已規劃分明的藍圖!任何事、任何人在那張藍圖上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是早已分派清楚的……只有他!
她不願承認,但他確實是她人生拼圖中唯一無法掌握的一片。直至目前為止,她還不曉得該將他擺在什麼樣的位置。
「我沒有慌。」季海舲鎮定地開口,似在說服他,又似在說服自己。「我確實討厭事情出乎意料,也確實不明白你今晚為何會突然非來香港與我來個婚前約會。但我不會驚慌。」她唇角漾起淺淺笑意,「季家的女兒不會懂得什麼叫驚慌。」
楊雋眸中迅速掠過一道異樣清輝,好半晌,他方靜靜開口:「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教養成就了像你這樣一個女人?」
她笑了,「我是葛布勒。」
「葛布勒?」
「一個大天使,負責看管伊甸園,不許撒旦入侵。」
「天使?」
「季家人以天使自許,日、風、海、石--季家用來排輩分的四個字,代表大自然的四大元素,分別由四大天使掌理……」
「米加勒掌火,拉斐爾掌風,葛布勒掌水,烏列兒掌石。」
季海舲訝然:「你知道?」
「我讀過聖經。」楊雋神情怪異,彷彿極不願承認此事。
「是嗎?」她點點頭,繼續解釋,「從小,父親便要我成為季家海字輩掌門人--」
「所以,你才說自己是葛布勒。」他恍然大悟,「因為葛布勒管理的正是水。」
「不錯。」
楊雋若有所思,凝視她良久,「但舲是船,」他靜靜地,眸光若有深意,「很可能會被水翻復。」
她心臟突地一跳,直覺他的低沉語氣像在警告什麼,秀眉不覺一蹙,好一會兒,方釋懷舒展。
「這麼說吧,我不願做一艘在海面上隨風逐流的小船。」她微笑清淺,自信卻滿滿,「若果真是船,也非也葉搖晃不定的扁舟,而是率領群艦的旗艦。這是父親對我的期許,更是我季海舲對自己的期許。」
「不願做一艘在海面上隨風逐流的小船?」他笑了,為這絕妙的雙關語。「怪不得你非想辦法爭取到盛威集團的主席之位不可。」
「我不敢奢求集團理事會由我擔當主席之位,但至少,盛威家電的最高決策者勢必得爭取到--這關係我是否能在集團理事會佔得除兩位叔叔外,最有份量的一席。」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仰首飲盡杯中香檳。
「放心吧,我會助你。」
「所以你最近才會在市場大舉掃貨?」
他握著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凝,「你知道?」
「早得到消息。」她靜靜地,「聽說有人不停買進盛威家電,這些天前後掃進百分之八、九的股份了。」
「怎知是我?」
「這種事在業界和相熟的人一打聽便知道了。」
他似笑非笑,「我以為經紀商有義務為客戶保密--畢竟我們進的股份不到百分之十,還沒必要向證期會報備。」
「別小看季家的情報網。」
「你不懷疑我有何目的?」
「無非是要我盛威一席董事吧。」她淡淡一句。
「你給不給?」他半開玩笑。
「能不給嗎?」她以同樣的口氣回敬他,「除了季家人,你們鴻邦銀行可以算是盛威的大股東了。」
這是實話,除了她風華、風揚兩位叔叔,風笛姑姑,以及父親留給她的股權,鴻邦可算是盛威家電第五位大股東,在董事會改選時必得一個席位。
如此算來,她在盛威董事會等於有兩個席位。只要再爭取到風笛姑姑的認同,她有把握在董事會取得董事長職位。
這,就是楊雋助她的方式吧。
她無法不感懷,他似乎也看出她情緒微微激動,伸手自野餐籃裡取出一個三明治遞向她。
「別談這些,吃東西吧。」
季海舲悄然做個深呼吸,接過三明治,剝開透明玻璃紙,「別告訴我這是你親手做的。」
「是又如何?」
她手一顫,三明治差點落了地,「你開玩笑!」
「我在香港有一層公寓,下午先到那裡做的。」
「我不信……」她語音微顫,「堂堂楊家公子怎可能親手做三明治?」
「別小看我。」他微笑挑眉,「不過是幾個簡單動作,不至於連個三明治都不會做吧。」
但她就不會。季海舲瞪著手上那塊夾著火腿蛋皮以及幾片生菜的簡單三明治--就算這樣簡單的事物,她也不曾學著自己做過。即使會,也不必自己親自動手吧,家裡有的是下人,外頭又到處是西點點。
「為什麼……」她真的無法置信。
「別多問。」他制止她繼續,「試試味道吧。」
她半遲疑地咬了一口,是屬於清淡的口味,很爽口,配料調理得恰倒好處。
「怎麼樣,還可以吧?」
「你會下廚?」
「簡單的料理可以,太複雜的就不行了。」
他會下廚?堂堂鴻綁集團的少東竟真的親自弄東西給她吃?
季海舲震驚莫名,弄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這男人--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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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如期舉行。
臨時在香港麗晶訂了兩間房睡了一晚,兩人搭最早班機回桃園,接著便各自搭自家的座車回府,準備婚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