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舉步,走向正專心清掃的老人,在他面前停定。
老人恍若明白她的來意,抬起的臉龐是充滿頓悟的。「你就是他的妻子?」
「是的。」
「十五年了……他現在過得可好?」
「很好。」她簡潔回答。不知什麼原因,在這老人面前,她體會到與方纔的司鐸完全不同的感覺。剛才的老人是安詳慈和的,這一位卻隱隱令她不安,兩道秀眉不知不覺就想緊顰。
老人似乎看出她的厭惡,「看來你和他一樣都不喜歡我。」
「誰?」
「Simon。」他靜靜地,神思彷彿回到久遠以前,「一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很早熟,十二歲就擔任六品輔祭,十四歲升四品……每一次我擔任司鐸主祭,他都會站在我身後……」
季海舲一震,所以她方才才會恍若在那群少年中看見楊?因他曾經在那莊嚴肅穆的殿堂裡擔任輔祭。
「他是魔鬼。」老人家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
「什麼?」季海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凌銳的眸光落定老人面容,震驚地發現後者原先平靜的臉龐肌肉抽緊,一張皺紋密佈的臉孔更加扭曲。
「他是魔鬼。」他眼眸泛著詭異的紅光,直直瞪著季海舲--不,該是瞪著某個不知名的時空,「我一直沒發現……但他確是魔鬼不錯,化裝成光輝的天使來引誘天主善良的門徒……」
季海舲無法克制的全身骨髓竄過一陣陰寒,呼吸跟著不勻,「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嗎?」老人奇特的眸光鎖住她,嘶啞的腔調滿是控訴,「他是魔鬼!只有魔鬼才會長得如此俊美,清亮燦爛,就像撒旦之前在天界藉著光明之子的身份,掩飾野心醜陋的一面……我聽見召喚了,它告訴我他是可怕的墮落者,魔鬼的化身,要小心他,他是來引誘我們犯下原罪的--」
她全身發顫,雖然天氣是如此清新美好,暖暖的陽光輕輕灑落她身,但她卻無法抑制地發抖。老人的話像一陣詭異陰涼的風襲向她,逼得她連血液都彷彿結凍。
「他背上的鞭痕是你留下的,對不對?」她來語音都發顫,「你用鞭子抽他、虐待他……是不是這樣?」
「因為他竟敢試圖引誘我墮落!」老人的音量更加提高了,棕色的眸子早已渾濁成一團灰,閃著非理性的詭光,「他竟敢對我這個天主的代表人下手……」他伸出兩隻枯枝般的手猛地攫住她肩膀,用力之猛,令她不僅眉頭深鎖。「我早該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孤兒,他的母親是被他父親強暴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只是偽裝成天使……竟然想玷污我,他竟妄想玷污我這個上帝最忠實的使徒,所以我才會要他碰觸我,這是為了潔淨他的靈魂!你懂嗎?他的靈魂充滿了醜陋污穢,我是為了
滌淨他的靈魂……他竟還想反抗!不知感恩的傢伙……」
一陣清脆聲響倏地劃破僵凝詭譎的空氣。
季海舲瞪著他,眸光從不曾如此凌厲冷冽,心情亦不曾像這般激烈震盪起伏。她瞪著在一時氣憤之下在老人臉上刮下的紅色指痕,心中卻無法對這個年歲老邁的男人產生一絲一毫歉意。
「你強暴他!」她厲聲指控,拚命咬緊牙關控制心緒的激昂,「你才是魔鬼!竟對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少年下手!你--」
她眼前忽地一黑,幾乎昏厥。她真無法想像,一個遭受父母遺棄,孤身在這裡長大的小男孩只因為自身長相太過清秀俊美,便被迫接受性的凌虐,服侍這種變態老頭……
她覺得噁心!怪不得楊雋會滿身傷痕,他一定是在試圖反抗的過程中遭受這老頭以鞭子抽打。他--究竟反抗了多少次?又屈服了多少次?沒想到他的童年竟是這樣的!竟然如此黑暗可怕……
季海舲驀地狂吼一聲,身軀一次比一次顫抖得更厲害,心跳一次比一次律動得更狂野,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急促。她真想克制住自己,但腦海卻波濤洶湧,心思異常混亂。
待她終於恢復清明神智時,才驚覺自己竟又連續重打了老人數個耳光。
她瞪著自己發疼發紅的手掌,接著又瞪向老人臉上交錯縱橫的泛紅指印,以及紅腫的雙頰。
他不知何時開始,面部表情已恢復平靜,只靜靜地望著她。
「對不起。」他徐徐開口,垂著頭的模樣像認罪羔羊,「這幾年我才發現自己錯了,一直在懺悔……」
她不相信!
方纔他那激動控訴的模樣像是一個為自己過去感到後悔的人嗎?像是真正領悟到自己罪愆預備贖罪的人嗎?他只是用這樣的偽裝欺騙世人而已!試圖令世人相信他改過的誠意,事實上他只是將自己醜陋陰暗的一面掩蓋起來--
她不相信他真正在懺悔!他才是魔鬼,不可原諒的魔鬼!
「請原諒我--」
「你不必求我原諒!」她尖聲打斷他,「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Simon!但你也沒資格求他原諒,你沒資格!只有最可怕的變態才會如此凌虐一個青澀少年……你不值得原諒!」
「你--」他望向她的眸光滿溢驚恐。
季海舲冷燃瞪視他良久,終於拋下一句,「願上帝將你逐出天堂,鎖入最可怕黑暗的地獄!」
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重了,完全不是一個正常理性的人該說的話。這太過殘忍,太過陰毒,太過傷人。
但她依舊毅然決然,轉身便走。
她清楚地意識到今日的自己完全不是平常的模樣。平日的她不會如此毫無理性,不會像剛才那樣完全無法克制激動的情緒,不會對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連甩數記耳光。
今日,她完全拋去了平素冷靜從容的教養,失去了一個淑女該有的端莊優雅,既不計形象的放聲尖叫,復不顧涵養動手打人。
今日的她不再是高貴的淑女,反成了無知的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