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人間絕色。」他的嘴角輕輕勾起,忽然問道:「你不會是收了蘇家的重金,才畫出這樣的一個女子吧?」
「皇上太看低微臣的人品,也太高估了微臣的畫技。試想若無傾城之貌在眼前,微臣哪能想得出這樣的美人?更何況,這是為皇上選后妃,微臣怎敢私自收受賄銀,然後將與畫中人並不相符的本人引到皇上面前,激怒皇上,毀了微臣的小小前程?」
「諒你也沒有這樣的膽子。」皇甫夜嘲諷似的笑笑,走過蘇秀雅的畫卷,來到第四幅圖前,不由得皺起了眉。或許是前面看到的美女過於讓人驚艷,第四幅圖中的女子怎麼看都入不了君心。
周儒雁也歎息著再度介紹,「這位小姐,是顧丞相的次女顧羽靈的獨女。因為被丈夫休離,所以搬回了娘家,顧小姐就隨了母姓。其實顧小姐的容貌也算是上等,只可惜……」
他的話沒有說完,皇甫夜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可惜的是,這位顧小姐從眼邊到嘴角,零星長的那幾顆黑痣,完全是破相的敗筆。
「當年王昭君因為沒有賄賂畫師毛延壽,慘遭淚痣毀容,無顏見君。如今……」
周儒雁馬上回答,「微臣怎敢做那種事?」
「朕知道你不敢。」皇甫夜又看了眼畫中女子,剛才在蘇秀雅畫卷前,被激起的心底漣漪全都淡漠下去。
「就先讓她們四個入宮吧。」
「皇上是說連顧小姐一起入宮?」
皇甫夜再度端起粥碗,淡聲道:「你既然是丹青國手,怎麼會不知道好花也需綠葉陪襯的道理?這件事朕應該叫內宮總管和禮部尚書一起去辦,但是難免又要驚動一大堆人。好在過幾天就是太后壽誕,你幫朕私下傳話過去,讓她們做好準備,朕要親自見一見。」
*** *** ***
內宮的蘭苑閣是皇甫夜登基後單獨建立的造書局,他還從全國延攬了百十名精通經史子集,文學造詣極深的編纂高手,在這裡為東嶽國著書立說。
此時已是深夜,外面還飄著零星雪花。皇甫夜從御書房閒庭信步回寢宮,路上經過蘭苑閣,忽然發現裡面還亮著燈光。
他好奇地問道:「書局裡還有人在工作嗎?」
蘭苑閣門口的執事立刻上前回稟,「還有童公子沒有走,他說要忙完手頭那一卷的校對工作再離開。」
皇甫夜想了想,忽然側身走進蘭苑閣,執事急忙跟過來,他擺了擺手,「不必跟著我,朕自己進去看看,坐一下就出來。」
蘭苑閣的正堂很大,平時能容納二十餘人同時工作,但此時偌大的堂內只有幾盞幽幽的燭火,大堂一角書案旁有個人正伏於案上,運筆如飛地寫著什麼,渾然沒有察覺到皇甫夜的到來。
皇甫夜慢慢靠近,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那是一個身著青色棉袍,極為清瘦的年輕人。幽幽的燈光下,他瑩白的手指泛著淡紅色的光澤,光潔的面頰玉雕一般,修長的脖頸微微下彎,猶如在冰湖中游弋時低垂著頭的天鵝,自有遺世獨立的味道。
原來蘭苑閣還有這樣的人物?皇甫夜不禁充滿了好奇。
他咳了一聲,「這麼晚了還沒要走嗎?」
那人嚇了一跳,抬起眼看到他,睫羽閃爍了幾下,唇角浮出一絲純淨的笑容,「兄台也沒有走?」
原來他並不認得自己是誰?皇甫夜一低頭,看到自己外罩的那件深藍色棉袍,想來這件臨時披加的外衣幫自己掩蓋了身份。平時聽多了君臣對話的格局,此時不由得被逗起幾分興趣,於是他停住的腳步也不急於離開,而是坐了下來。
「童公子是吧?」皇甫夜記得門口執事說的話。
「童傾故。」他說完又追加了一句解釋,「傾蓋如故的意思。」
皇甫夜也笑了,「很怪異但是很有趣的名字,令父母很會取名。」
「兄台呢?貴姓?」童傾故也禮尚往來的詢問。
皇甫夜想了想,回答,「姓黃。」
「原來是黃兄。」童傾故微笑著拱了拱手,「白天堂內人多,好像沒有見過黃兄。黃兄不是在堂裡做事吧?」
皇甫夜眼珠轉轉,「我?我負責製版,所以與你們分處兩地。」
「原來如此。」童傾故信以為真地點頭,「可是黃兄怎麼這麼晚了也還沒走呢?」
「聖上催得急,不得不趕工完成。不過童公子這裡有什麼事情非要你一個人留下來趕工?」
童傾故說:「聖上急著在太后壽誕前完成這套《天倫傳》,時間緊迫,但是這最後一章出了些紕漏,我必須趕快校對完畢。」
「什麼紕漏?」皇甫夜湊過來看。
童傾故指給他看,「這裡面運用的幾個典故都錯了。比如我朝聖德皇帝當年雖然是皇后所生,但是皇后病弱,由林妃撫養,傳記中卻沒有提到,這是有違歷史常情的。難道因為林妃是側妃,就要沒沒無聞地被埋沒於傳作之外嗎?真不知道錄入官是怎麼想的。」
皇甫夜淡淡道:「林妃雖然有功,但終究是側妃,如同孔雀再美也難與鳳凰一較高下。錄入官是不想讓林妃和皇后爭功才刪去這一段。這其實是我……我聽說是當今皇上的授意。」
「哦?」童傾故放下筆,微微蹙眉,「原來是這樣。可是,皇上若想以一部完全尊重歷史,沒有瑕疵的著作流傳於後世,就不應該隨意刪改歷史真相。這樣做,不妥。」
「你難道還想和皇上爭一爭是非對錯嗎?」皇甫夜挑起眉尾。
童傾故苦笑著搖頭,「我怎麼敢?更何況我也見不到皇上。不過,總是很為林妃鳴不平,畢竟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能做皇后,但是皇上若想後宮穩固、皇位傳承順利,卻不能只靠皇后一人。
「當今皇上聖明,廢除了前朝一後三妃四嬪六昭儀十二貴人的老典制,只立東西南北四宮,以一後一貴妃二側妃取而代之。這固然是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女人們在這宮裡依然是要等待皇上的寵幸來保證自己的地位。除此以外,她們在宮中還能得到多少東西?又能留下多少東西?這些,皇上應該不會知道,也從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