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是否有人來看過顧貴人?」他終於開了口。
「沒有,哪兒會有人敢來呢?都知道顧貴人是……」
「是什麼?」他一蹙眉。
小太監低下頭,「都說顧貴人是被軟禁在這裡,聖上不會再理她了,連顧丞相家都沒有人敢來看她,更不要說其他人。」
「世上的人果然都是勢利眼。」他冷冷地哼笑了下,不知道在嘲笑誰。
「明艷,明日問問花匠,能不能把這棵梔子樹移走?它擋著這一片的陽光,我的花便不會開得燦爛。」
牆內織布機的聲音停下了,不知何時,顧青彤已經到了院子裡。
聽到她的聲音響起,皇甫夜的神情立刻凝重起來。
「是,娘娘。可是您的蠶已經沒有桑葉了,宮裡的繡坊不願意再給奴婢桑葉,說是若都給了咱們,他們養的蠶就沒得吃了。」這宮女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委屈和不滿。
「知道了,我現在是待罪之人,人家不肯給我桑葉也在情理之中。」而顧青彤的語氣卻是如此的淡然平靜,彷彿繡坊拒絕再提供桑葉的做法並未羞辱了她。
但皇甫夜卻有點站不住了,他看了眼牆外一棵高大的槐樹,忽然一縱身掠上樹梢,下面的小太監差點叫出來,被他回頭一記冷眼射過來,將那句驚呼硬生生地又嚥了回去。
從樹梢再掠向騎鶴殿的牆頭,找了處角度最佳的位置,皇甫夜低聲蹲下。因為是隆冬,槐樹上已經沒有可以遮擋身形的茂密樹冠,但還好現在是黑夜,院內的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高高的宮牆上會有一個人趴在那裡注視著下面的一舉一動。
倘若讓臣子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豈不是將帝王的尊嚴都掃到地面上去了?
雖然覺得好笑,他還是按捺不住好奇,直勾勾地盯著小院中那道清瘦的人影。
許多日不見了,她看上去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
雖然換上女裝,但是她還是選擇了行動較為方便的箭袖窄裙,乍看之下和小宮女的穿著打扮差不多。身上沒有過多的首飾,只有髮式從少女飛燕髻變為了同心髻。
手中握著一柄小小的繡鋤,彎著腰為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松上時居然滿面笑容,彷彿她正在做的是一件讓她最快樂滿足的事情。
這就是那個感歎「風藏枯葉笑,雪沒殘梅情」的冷宮女人嗎?那位自憐將會「畸零半生度,織就絲滿庭」的貴人?
現在的她,和詩中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娘娘,宮外又來消息了。有個叫朱子橋的非要娘娘的親筆詩,說願意出三百兩銀子,娘娘,要寫給他嗎?」
「朱子橋?那是京中有名的奸商。」顧青彤一笑,「他想要到我的詩詞,然後轉做成繡品或刻錄成書,真是好精明的頭腦。」
皇甫夜暗中疑惑。朱子橋?這是什麼人物?怎麼從沒有聽說過?原來京中還有人願意花錢從宮內買詩?
此時他又聽到下面的一句話,讓他的鼻子差點氣歪──
「三百兩銀子就想要我做他的搖錢樹嗎?你去告訴他,沒有六百兩,我是不會給他寫詩詞的。」
「是,娘娘。」明艷又眉開眼笑起來。「奴婢就說嘛,上次清歌坊的老闆娘和娘娘要詩詞,隨隨便便寫個五六句給她,人家清歌坊一出手就是五百兩銀子呢。」
一股怒火從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來,皇甫夜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在外人眼裡哀怨悱惻的冷宮嬪妃,居然會利用自己的處境和才華從外人手裡賺錢?
他一時氣憤不過,手掌一撐牆頭的瓦片,翻身跳入宮苑內。
明艷嚇得叫了起來,「來人啊,有刺客!」
「朕在錢上面虧待你了?委屈你身為娘娘還要賣詩文換錢?」皇甫夜一把抓住顧青彤的手腕,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驚嚇的神色。很好,原來這個女人也會花容失色。
「聖上怎麼來了?臣妾有失遠迎,請聖上治罪。」她要跪下行禮,但是他抓得很緊,讓她的身子根本沉不下去。
「回答朕,不要和朕打馬虎眼,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朕不喜歡。」
顧青彤靜靜地看著他怒火熊熊的雙眼,低聲對明艷吩咐,「不要叫得左鄰右舍都知道了,你去給聖上準備一杯茶來吧。」她居然還對皇甫夜笑了笑,「不知道聖上要來,宮中沒有備下好茶,聖上如果喝不慣,不要強求。」
這樣的話好熟悉。皇甫夜的眼前立刻閃過那一風雨之夜,他冒雨冒黑去東市街口找她,兩個人坐在那破舊的小屋子中,分食一碗粥時的溫馨情景。
他一沉眉骨,「不要暗示是朕虧待了你,所以讓你連茶都請不起。」
「臣妾怎麼敢呢?聖上說過不喜歡臣妾揣測聖心,所以臣妾也不揣測,只是在說實情而已。」
她多一分的從容淡定,皇甫夜心頭的火就燒得更旺一點。
她怎麼能如此的鎮定?尤其在看到他突然出現之後,她難道不應該驚喜?驚叫?或是滿面含羞,或是誠心懺悔。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淡淡地微笑著,面對他的突然而至,彷彿這一切是順理成章,都在她的預料當中。
「你知道朕一定不會不管你,會來看你的,是不是?」他還是抓緊她的手不放,惡狠狠地說:「朕知道你最喜歡揣測朕心,而朕也不怕你揣測。」
「聖上要就這樣抓著臣妾的手,一直站在院子裡吹冷風嗎?」她望定他,歎了口氣,「臣妾覺得有點冷了,聖上如果是來斥責臣妾的,可否先讓臣妾披件衣服,再恭領聖上的庭訓?」
皇甫夜瞪著她,猛地使勁將她拽進屋子,略顯粗暴的將她丟在一張椅子上。
顧青彤輕輕揉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苦笑道:「不久之前,臣妾的手臂上被人抓得淤血,聖上親自為臣妾擦藥,而今聖上卻恨不得要捏斷臣妾的腕骨,看來臣妾真的讓聖上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