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著大家找工作已經夠辛苦了,台灣不好找,還找到美國去。誰能忍受次次面試時,對方都演「穿著Prada的惡魔」來過癮,睥睨又帶點不屑地問她家財萬貫何必找工作,玩票的話別來麻煩人;要不,就是打扮艷麗時尚的半老徐娘似笑非笑地說「令尊是我們品牌大客戶」之類的話……這段時間來的辛酸與隱忍,統統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退有,程小姐跟郎老闆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他們該不會已經想把媒人扔過牆……」
夠了!她聽夠了!氣球終於被撐破。
她猛然站定,回頭,惡狠狠揚聲質問:「你講完了沒?講夠了沒?」
厲文顥微笑。「大小姐不介意的話,我還可以繼續講。」
那個微笑,彎彎的眼眸,長長睫毛落下的陰影,下巴的青鬍渣……怎麼看,怎麼討厭!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氣定神閒、漫不經心地讓她這麼難受?
她咬著牙,恨恨望著他。一時之間,氣得有些頭暈眼花,居然說不出話來。
「那我就繼續了。羅可茵小姐最近好像也有男伴,所以才……噢!」
粉拳揮出,有人的肚子狠狠中招。
「你再講嘛。」花拳繡腿全使上了,完全不管他們還在停車場;她身上還穿著三宅一生的縐褶洋裝。開玩笑!迪奧高跟鞋看似秀氣漂亮,但踢中小腿骨是會讓人痛徹心肺的。
就是要他痛!氣死人了,還能笑吟吟的講這些話,欠揍!
「好了、好了。」厲文顥成功地用話激出她的脾氣,讓她有了適當的發洩之後,這才笑著帶她上車。
車程中,她還在生氣,索性從頭到尾閉著眼不理人,厲文顥也由著她。
直到一路開回到趙家的大宅,她一進門,在大狗菲菲飛撲上來、狂吠又狂舔的熱情歡迎儀式中,第一句劈頭就問:「我爸呢?」
趙董事長不在。看樣子週末夜比小輩更豐富、更有節目,已經交代過管家說不回來了。
趙湘柔的臉蛋,在聽聞管家的報告之後,又轉變回精緻空白的洋娃娃面具,抹去所有的情緒與沮喪,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毫無光采,簡直像是玻璃珠。
啊,又變成這樣了。厲文顥歎氣。
「大小姐……」
「今天麻煩你了。謝謝。」道過謝,她根本不想多說,接過他手上的小行李袋就準備上樓。口氣溫和,卻透露著疲憊,跟剛剛那個在停車場發飆打人的她,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行。不能這樣放她一個人。董事長不回來,管家又下班了,她孤伶伶待在這兒……厲文顥念頭才閃過,手已經不自覺地探出,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還有什麼事?」她疲倦地笑笑。
「我……幫你拿行李上去。」
真的很累了,累得不想再爭辯或多說,趙湘柔沉默地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大小姐……」
「你到底還要講什麼呢?又要讓我生氣?」她看著他,悶悶的、低低的、商量似的問:「我今天很累了,明天再生氣,好不好?」
他寧願她發怒,寧願她拳打腳踢,把一切都發洩出來:而不是像這樣,把情緒收得好深,拒絕任何人接近她的傷口。
所以他不走,他要留在她身邊,不管別人怎麼想。
「沒關係,那就明天再生氣好了。」厲文顥對她張開手臂。「來。」
「做什麼?」狐疑地望了望微笑的男人。
「歡迎回家。」他簡單地說。
「我剛剛被菲菲舔過……」還全身都是狗毛。
「沒關係,我不介意。」
因為累了、因為心情太糟、因為孤獨、因為太久不見……不管因為什麼,在他懷中好像真正回到家一樣,她不再抗拒,只想休息一下。
一下下就好了。真的。明天再生氣。
摟著他精瘦的腰時,趙湘柔其實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男人……認識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變化,如今他們的立場這麼微妙……可是,依然安靜地待在她身邊,不曾離去。
那些在異國相伴的日子,歷歷在目,彷彿昨天。那時趙湘柔的父母剛離婚、趙父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她被孤身送到美國,隨後厲文顥便來了,有著驚人的噸位——
一個憤世嫉俗,想家、想父母卻從不肯正面承認;一個則內向到彷彿大件傢俱,從不輕易開口。兩人都在外界的好奇或歧視眼光下,努力過著正常生活。
從那時到現在,他變了好多好多;而她自己的內心,怎麼好像一直停留在十六、七歲,一直沒辦法往前進,無法從創傷中完全復原?
為什麼她不能像厲文顥?
等她稍微回過神來,突然詫異地發現,他在輕輕吻她的耳際,溫熱的氣息讓她一陣陣酥麻,心跳已經失序,亂七八糟的。
「你……」
「噓。」他的嗓音比平常更低沉,悄悄的,像在說著私密情話。「別想太多了,你就好好放鬆休息一下。沒事的。」
放鬆?休息?他在說哪一國話?怎麼讓人聽不懂?
還有,地板怎麼開始旋轉?她在飛機上只喝了一小杯香檳,但那也是好幾小時之前的事了,該不會到現在還在醉吧?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她萬分不解。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聽話呢?真的就什麼都不想的在他懷裡放鬆了。
然後抬起頭,主動吻上他溫柔勸哄著的唇。
就像磁鐵相吸,一觸及就無法分開。她品嚐著,也被品嚐;擁抱,也被擁抱,緊緊的,柔軟的,甜蜜的觸感令人心跳不斷加速又加速……
熟悉的人、陌生的慾望,在不經意的撩撥下,突然點起大火,狂燒。
那一夜,她沒有任何借口,清清楚楚地,讓自己在他的擁抱中沉淪,貪心地汲取對方的體溫,以狂野的火焰燒淨所有的煩悶與壓力,徹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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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趙湘柔一早就拉著菲菲出門遛狗去;在薄霧的清晨,沿著山腰散步,走了好久好久,都不想回頭。